丁香(3)
就像她所預想的那樣,雷文諾幾乎是與大廳處陳悶的報時鐘響一同出現的。 負責應門的下仆打開大門,雷文諾消瘦筆挺的身形正佇立于門口,他身著一件顏色略顯灰暗的長外套,袖口的繡線已有些松脫,銀制的扣飾卻被仔細擦拭,如他的目光一般銳利發亮。他一手拄著一根雕花拐杖,另一手則戴著已經泛舊的皮手套。 年邁omega的灰白短發梳理得十分整齊,薄金邊的老式眼鏡后,是一雙挑剔深邃的眼睛,他神情拘謹且漠然,就像一柄舊時代留下的細劍,銹跡斑斑卻仍保有昔日的鋒芒。 西里亞率先向前走了兩步,低頭行禮。 「雷文諾先生,歡迎?!?/br> 老人只是抬了抬下巴,他的視線掠過她,往前走了幾步,西里亞順勢迎了上去,伸手替他脫下那件款式古舊的外套,動作輕柔而迅速,然后又接過他遞來的手套,與外套一起收好。 她能嗅到他身上老舊的香味,那股氣味就像乾花與皮革的混和,用的是香粉,而不是香水,這是只有像雷文諾這樣的老派貴族還在堅持用的東西。 「是外頭冷了?還是這里頭熱了?」雷文諾環顧四周,慢條斯理地呢喃道,他的聲音輕緩而低沉,幾乎就像一句自言自語。 「我馬上通知下仆去調整?!刮骼飦啘仨樀幕貞?,始終保持著泰然自若地微笑。 omega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他手拄拐杖,沿著厚重的花毯緩緩行向會客廳。西里亞將他的衣物交給一旁的下仆后,悄然跟在他身后。 會客廳內,幾名高級女仆正在等候,在西里亞的眼神示意下,她們俐落的替雷文諾奉上預備好的點心與茶具。 雷文諾在大廳一側的單人椅坐定,與奧利不同,他的動作緩慢而優雅,好似規矩已經徹底融進了他的骨頭里,他就像一本過時的古籍,被時間磨蝕,只剩一身黯淡的表象,但像西里亞這樣的仆人仍需以精致的手勢翻開它。 西里亞安靜的靠上前,將熱氣氤氳的茶水注入骨瓷杯中,之后,她放下茶壺,站到了雷文諾身側的三步后。 老人并沒有馬上拿起茶杯,而是用銀匙輕輕攪了下茶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將銀匙抽出后,他以最標準的手勢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一抹陰鬱灰光穿過了會客廳的窗,落在了西里亞的裙擺上,她站在陰影里,任由窗格的倒影割開了她的身驅,若是從窗子那去看,就只能看一截烏黑的裙,一對被白絲襪包裹的瘦長小腿,還有一雙乾凈的黑禮鞋,剩下的全融進了宅邸的陰影里,分不清輪廓,只能隱約看到一點白色的發帶。 「......你的姿態?!估孜闹Z終于開口,聲音很輕,「不像跟平民學來的?!?/br> 西里亞面色不變:「蒙管家指導,時刻不敢怠慢?!?/br> 「是嗎?」老人的笑聲好似乾燥的紙頁相互摩娑,「但這也不是管家能教的?!?/br> 西里亞沒有再回應,她只是低眉順眼的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雷文諾又抿了口茶,嘴角微微挑起,他似是悲傷,又似是譏諷,顯然已經是心中有數了。 「這樣的手用來倒茶太浪費了?!?/br> 接著他轉開視線,專心品嘗起面前的點心,彷佛方才那句話也只不過是隨口一說。 用過茶點后,雷文諾便在一名高級女仆的引領下上樓,奧利正在自己房間內的起居室等候,而西里亞留在了會客廳,監督幾名高級女仆打掃環境,他們收拾餐具,擦拭桌面,清掃地毯,西里亞雙手抱胸,眼神卻忍不住落向窗外。 奧利今天的狀況不算好,她回憶起方才奧利走回房間的情狀,那陰郁拖沓的樣子看著就沒什么好事,要是待會雷文諾上去的時候,他還沒穿好他的背心,還跟剛才那樣衣衫不整地掛在沙發上,那待會的三樓可能會很熱鬧了。 過了會,將雷文諾帶上三樓的高級女仆神色惶惶的下了樓。西里亞嘆了口氣。 ………待會得上去把一些女仆支到樓下來。她指示女仆們將用過的餐盤與茶具送去廚房,然后自己一個人留在了大廳,就在她準備邁步上樓時,門口的門鈴又響了兩下,但與雷文諾的乾脆不同,拉鈴聲有些遲疑與停頓。 西里亞迅速的整理了一下裙擺,親自去應了門。 門外站著名陌生的男子,他脖子上帶著個抑制環,神形消瘦,他深色的外套雖是時下流行的款式,但有些不合身。 他一手握著把滴著水的小傘,另一手還抱著個皮革小包,當西里亞開門時,他的眉毛神經質的抽搐了兩下。 「失丶失禮了?!顾驳男辛藗€問候禮,「你們的管家在嗎?」 當他抬眼看向西里亞時,鼠灰色的眼睛快速閃過了一絲光亮,他僵硬的清了清喉嚨,眼睛往下撇。 「非常抱歉,維克托大人今日不在府上,如果是什么私密的急事的話,要煩請你改日再來了?!刮骼飦喰溥涞幕貞?。 那人聽了,臉色有些慌張,他掏出終端,迅速看了眼時間,然后不自在的笑了下。 「沒事,我只是來送個東西?!?/br> 他從皮包里掏出一封薰了香味的信件送了過來,上頭蓋著一個紫色的蠟戳,西里亞注意到那個蠟紋,目光一凝,不動聲色的打量起眼前的人。 ……不像是圖書檔案中心的,大概是個環議會里的小議員。 「明白了,我會代為轉交的?!顾⑽⒁恍?,態度自然的接過那封信。 「喔,對了?!鼓侨藗}促的笑了下,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咬了下嘴唇,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然后微微俯身,在西里亞身側說道:「達米恩議長要我帶一句話—— 「別讓一片落葉毀了整池的月光?!?/br> 西里亞禮貌的垂著眼皮,臉上的表情不變。 「我知道了?!?/br> 男子rou眼可見的松了口氣,草草告辭,然后又打著傘沖回灰蒙蒙的雨里。 西里亞關上大門,將那封信放進了女仆服的暗袋里。 她仍保持著微笑,然后將自己掐進了rou里的手指一點點從刺痛的手心里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