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她說,“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在地上埋下一個人,我們沒有錢為他們下葬,只能用手去挖,用劍柄在地上刨出一個深坑,我們那時什么都沒有,可是我們不敢死,因為那顆仍然能在腔子里跳動的心,是他們用命換回來的??赡菚r候的生,真是比死還痛苦... ...”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斷了氣力一般,他慌忙去探她的脈,嘗試輸些內力給她,卻發現她的內力鬼蟄百轉與他并非一路,他擔心氣力相沖,不敢再下手,只能去喚她的名字。 “姜梨?!?/br> 他喚的是她的真名,有一點陌生,又有著說不出的,原本就該相識的熟稔。 她迷離地看他,眼睛里的光在變淡,似是累極,他看著她閉上眼,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可她又緩慢抬起了眼。 陰翳,桀驁,鬼氣沉沉。 “真是個愛傷心的小女孩兒?!彼剖怯辛硪粋€人代替她醒了過來,可她若沒有這么脆弱感性,“她”也沒機會出來,婆娑的雙目褪去了蒼涼,留下狼一般的孤冷,“她”將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嘗試抽出手指。 付錦衾反而扣得更緊了,那是一種近乎強制的壓迫,他的眼里有警惕,但他根本沒打算放手。 “怎么,還沒聽夠故事?”“她”有些意外地看他,不信他這樣的人會看不出她們的不同?!八眹L試未果,忽然有一絲興味跳入眼底。 既然他想知道,“她”就說給他聽。 “她”說,“再然后,我就不斷殺人,不斷帶著他們東奔西走,我撿到了一個長得很像谷雨的孩子,跟他一樣白,一樣有雙單又細長的眼睛,他就是林令,我教他武功,讓他跟我一樣去殺人,我吞了嚴辭唳的馭奇門,吃了東舟一帶大小十六個門派,我收了顧念成,招攬了無數殺手,有了三千門眾?!?/br> 她閉上眼,桀驁一笑,似顛似狂,“我不再顛沛流離,不再被人追殺,我有了賴以生存的囂奇門,有了跟天下令抗衡的能力?!?/br> “可你卻忘了自己是誰?!备跺\衾看著她,或者說,是在透過姜梨看她眼中的鬼刃。 “那么你呢,你又是誰,你喜歡的又是誰?”鬼刃嘲諷一笑。 他愛上了一個瘋子,可當這個瘋子不再發瘋時,他喜歡的又是誰呢? “從來都不是兩個人?!惫砣械脑挷⑽丛诟跺\衾這里挑起任何波瀾,他神色清明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因為鬼刃,才是真正瘋掉的那一個?!?/br> 那是凝結在姜梨心里的痛,是痛過之后過度包裹的一種防備。霧渺宗的創傷,以及童宗弟子的相繼離世,讓她蜷縮成了一個不敢面對外界的孩子,鬼刃就是在那時“站”出來的,是她面對仇恨和痛苦時的鎧甲,是她面對外界的另一個自己。 付錦衾說,“你本就是她的一部分,她漸漸忘了自己,你便趁勢強大。你想代替她生存,沒想到她竟然要找回自己,這些年你們應該吵過不少架,不同的是,那些年是你占據身體主動,這一次蘇醒卻是姜梨掌控一切,可她離開得太久,神志恢復的并不完整,所以瘋,傻,做事沒有條理,于是你在她精神松懈時趁虛而入,給她‘看’你的過去,讓她相信自己原本就是如此,你想讓她永遠活在你的掌控之下,希望她永遠不再清醒?!?/br> “可是鬼刃?!备跺\衾注視著她的眼睛,“你只是她的一小部分,十年霧生山,四年染血路,八年囂奇門,你代替她掌權的那些年她也時不時的清醒,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你從來都做不了這具身體的主?!?/br> “誰說我不能!”被拆穿的鬼刃開始變得暴躁,“誰說我是她的一部分,這些都是你的臆斷!是你的猜測!我從來都只是我,瘋的是她,軟弱無能的也是她!我才是真正的姜梨!” 她一把推開付錦衾,胡亂抓起一件外袍裹在身上,她要離開這里,要在姜梨回神之前找到那把可以殺人的劍!她需要讓她嘗到血的滋味,需要再次將她禁錮在身體里。她是個廢物,是個瘋子,只有她才配替她活下去! 天色已經有了青藍的光亮,暗守在酆記周圍的暗影一直沒有撤離,明守在酆記的平靈等人也沒有歇下,暗藏在周圍的殺手仍在蹙眉觀望,妄圖再殺進去一次碰碰運氣。 酆記對面的大門就是在這時被推開的,最先沖出來的是一個怒氣沖沖的女人,蓬著頭發,一臉淚痕,一看就大哭過一場,然而這張臉上卻沒有悲態,仿佛只是代人流了一次淚。 這誰??? 殺手們交互看看彼此,沒人在第一時間認出她是誰,只認出了追出來的人是樂安城著名敗家子兒,最不賺錢又最不缺錢的付記掌柜付錦衾。 這人是樂安城縣令林執的內弟,因為住在酆記對面,所以他們對他有過一點粗略的了解。 “我怎么覺得,付錦衾追的這個女人跟畫像上的人有點像呢?” “你說她是姜染?” 殺手們開始后知后覺地交談,由于金主的刻意隱瞞,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財推人走,只要給的夠多,很多內容都可以稀里糊涂。 而被議論中的“姜染”就這么趿拉著一雙快掉的鞋,明目張膽地走進了自己屋里,悶聲不響地翻箱倒柜。平靈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視線在“姜染”和付錦衾身上打了一個來回,選擇了更為正常的付錦衾。 “付公子,您和我們掌柜的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