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張進卿不敢看她,怕被她懟到臉上罵。她厲害的形象在他腦子里根深蒂固,他像只鵪鶉一樣在她身邊兒悄沒聲兒地走,等她不罵了才勸道,“你別生氣,明天我們換個湖釣就有了?!?/br> “換什么換,跟你釣魚不如在家跟婆婆編竹筐?!?/br> 她是個精力極端旺盛的人,夜里打更,白天還能到處亂竄,趕上婆婆編筐她就編筐,趕不上就到街上溜跶,建議別人預定他們家棺材,或者是去付記,一趟趟地往返,坐一會兒沒話聊了就走,晚些時候再去,再沒聊的就再走。 張進卿說,“你把去付記的功夫空出來釣魚不好嗎?” 空付記?門兒都沒有啊。 她拿眼瞪他,“那是我的蓬萊仙境,里面有我的九天神君,是彈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br> 這么個妙人兒能扔嗎? 她看臉,街上看見身條兒不錯的都要倒回去看人兩眼,但她這種看跟賞景似的,唯獨對付錦衾不同,她都快把他供起來了。 張進卿不服氣,“他是神仙,我在你眼里是什么?!?/br> 姜染字正腔圓,“一個好看的敗家子兒?!?/br> 這也差太遠了吧! 張進卿犯愁。 他喜歡跟她呆著,要是她愿意,他想沒早沒晚的跟她呆著。 舞象之年的少年一身玩兒心,不一定懂什么是愛,萌動而出的喜歡卻是扎扎實實從情根里生出來的。 “那要不,明天我們燒窯去?我有個叔伯是做這路生意的?!彼^續計劃著明天。 家里那些哥哥都比他大,他爹在的時候他們還肯帶他去收田租,爹沒了以后,找他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他每天都過得很寂寞。 他爹生前對他挺好,所以之前姜染氣他爹的時候,他第一個帶狗出來跟她干仗。他爹當然也有許多不好,比如陳婆婆一家,他們確實對不住人家。除此之外,還有被搜刮的長工,田上的佃戶,如何去衡量一個人的好與壞,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他爹在他這里不是壞人,可他在很多人心里都不是好人。 他討厭過姜染,但她在他爹飛出去那天,是唯一一個把他架在肩膀上的人。為什么會喜歡姜染,更說不清了,也許是張家戴著假面的人太多,他想逃離那個地方又無處可去。也許是她做人做事橫沖直撞,是他想要靠近的真實。 可惜姜染對他并不上心。 兩人回來的時辰不算晚,將落未落的天里,仍有不少行人穿梭在各式小攤店面之間。收攤前貨品相對便宜,一份錢能買白天兩份貨,張進卿有心喊姜染再逛逛長街,不想她步子不慢反快,逕直朝付記方向去了。 她那腳蹤一直比常人輕巧,跑得過狗,也快得過大多數人,多遠的道兒也不見氣喘,張進卿趕不上她,只能用眼睛一路追著。 燈火闌珊里,他看見她站在付記門前,仰著腦袋跟折玉說話,再沒有回頭的意思。 “進生意了?” 付記柜前有幾個人在那兒包點心,聽風在柜上忙著,買一包送兩包,難得遇上幾個客人,逮著人使勁兒送,姜染四處看了一眼,沒在里面看見付錦衾。 折玉剛在門前把燈籠挑亮,做買賣的人家,招牌和吆喝一樣,不管嗓子還是門前燈,都得亮亮堂堂的。 “沾您的光,趕巧晚晌來了幾位?!闭塾褚贿厪哪咎葑由舷聛?,一邊笑眉笑眼地跟姜染打招呼。 “我哪兒有什么光,我那鋪子早就不進客了,今兒還想釣幾條魚賣賣,你瞧瞧?!彼o他看背上的筐,“魚都不賞光?!?/br> 話說得這么直,折玉就只能笑。姜染又往樓上看了一眼,燈亮著,直欞窗上映著幾道人影,倒是難得見付錦衾從早招呼人到晚。思及之前看到的那身鮮艷料子,她提著手里的燈籠晃了兩下,說,“你們掌柜的還忙著呢?” 折玉應了一聲是,沒敢告訴她樓上是付瑤和林執,畢竟前段時間他們剛鬧出“官司”。 姜染要跟折玉說的話說完了,沒什么想跟他聊,就站在門口玩兒燈籠上的穗子。樓上有客她不便上去,就在樓下等。 能不能等來沒想過,就是單純想見付錦衾一面。至于是不是女人,似乎也不在思慮之中,只要這人肯下來,那人便不及她重要。 太陽掉沒了,只剩下一世冷硬,燈籠光不保暖,五官凍在臉上,鼻子眼睛都能凝出霜來。 折玉忍不住道,“您是來找我們公子的吧?要不要我上去通報一聲?!?/br> 姜染說,“不用,他聽得見我來?!睙艋\被她提到眼前端詳,仿佛那是只鳥籠,籠子里跳著一只悠哉的紅嘴畫眉,手指頭凍得通紅,也還是一派泰然。 他耳力好她知道,她跟折玉打招呼就是說給他聽的。她在這方面無師自通的通透,既不傻也不瘋。 天冷,越到晚上寒氣越重,二樓雅間的推杯換盞仍在繼續,樓下的人一直沒走,連窗欞上的風聲都像在替她傳話,終于逼得一個人站起了身。 窗上有道人影在放大,轉瞬又消失在絹面桃花紙里。 付錦衾下樓拿酒。 姜染眼尖,眼珠子本來就在上下打量,一看他下樓,立即亮著眼睛招手。 “付錦衾!” 他背身拿酒,失笑一嘆,多沒轍,她就非在風口里等他。 可聽身后那聲氣兒真歡快,他聽得出她也盼著見他,又責怪不起來。 付錦衾將酒遞給聽風讓他送到樓上,轉身之際收去情緒,迎著她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