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不說誰知道?”姜染覺得他不開竅,“這木頭是裝之前割下來的,沒裝之前也是干干凈凈一塊板子,有什么好避諱。再者,這世上有一個算一個,到兩腿一蹬那天都得用上,只要心不是歪的,影子隨它斜去,有什么可怕?!?/br> 瘋子自有一套自圓其說的本事,連珠炮似地說了一遛,這把張進卿給繞進去了。 北木南賣,遇上好行情還能再翻一翻,旁的不論,就說姜染那手藝,確實不坑人。張進卿注意到她每只木雕下面還有一個小印,刻著八角金龍似的葉子,他看那葉子不似尋常所見,問她花名,她盯著看了一會兒,說叫兩金。 “兩金?”張進卿打量那塊小印,不是印上去的,而是一手一手刻上去的,追問道,“可有出處?” 出處并不在書上,是有人教過她。 “四采碎黃珍珠傘,五月用作良藥方,百兩黃金都不換,周性涼寒星宿花?!?/br> 這些字念得她心里發疼,腔子微微縮緊,沒來由的難受。 “你說的這個是種藥材吧?”張進卿看不出姜染的變化,見她說著說著就出了神,揮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搪開他的胳膊,心里翻攪,眼神也變得不善,沒了之前賣人東西的好性兒。 “你管這些做什么,你現在應該先把木雕的錢給我?!?/br> 多不講理,誰想到跟她進來是買木雕的?你也看不出她到底幾歲,眼皮子總懨懨的,孤零零的兇。笑的時候他見的不多,只有見錢的時候才最高興。 她朝他伸手,他掏了六兩銀子給她,她不占他便宜,從前襟扯出一只小荷包,掰開揉碎地數出幾十個銅子兒找給他,他說用不著,“萬一賣的比五十文多,就當謝你的?!?/br> 她兜著手往他手里一塞,“真賺了再說,咱們常買常賣?!?/br> 張進卿走后,姜染就進了屋,太陽悄無聲息地西斜,一晃眼竟然已經入了黃昏。平靈困著眼進來給她倒茶,童換最近迷上了繡花,經常撈著她一起熬大夜刺繡,她們小時候就愛湊在一起做些無聊事,樂安歲月漫長,使她們也重拾了一些古舊的快樂,窗紙上投下一片秋香色,仿佛將人也做舊到了回憶里。 平靈說,“我見張進卿拎了一麻袋東西走了,您賣他的?” “嗯,剛做成了一樁生意?!苯撅嬒乱豢诓?,臉上帶著點得意,笑容卻有些失真,無預無兆的開口,“兩金是誰,為什么我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這么難受?!?/br> 她最近腦子里經常跳出兩金花,那是夢里的姜染刻在劍鞘上的圖案,她經常摩挲那個印記,她告訴她這是兩金,她只有念著這兩個字的時候,眼中的戾氣才會消散,甚至有點像現在的自己。 地上傳來碎裂的聲音。 平靈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壺,壺蓋碎在地上,慌忙蹲下身收拾。姜染奇怪地矮下身看她,平靈臉上的神色非常復雜,仿佛沒想到她會問,仿佛這兩個字也讓她感受到了疼。 她僵直著身體看向姜染。 “您是怎么想起兩金的,您是想起什么了嗎?” 姜染茫然的搖頭,似乎也在不解它的出處。她將全部疑惑都放到了眼里,她需要平靈給她一個答案。 “她是蒼鷹,我們都是她羽翼下的雛鳥?!逼届`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說,“而且您不該叫她兩金,該叫她太師父?!?/br> “太師父... ...”姜染重復這三個字,一時覺得這個稱呼很痛,一時又覺很暖。 痛暖糾纏的夜里,她第一次夢見了平靈口中的太師父,她有一頭銀白的長發,一身優雅的風姿,和一張經歷了漫長歲月,從容老去的臉。 那時的她尚在襁褓,是裹在一塊姜黃色的小棉被里,被人遺棄到梨花樹下的棄嬰。 她將她撿起來,問身后一名容貌溫婉的女弟子,“這么小的孩子能吃什么?” 女弟子眼里盡是茫然,絞盡腦汁地說出兩樣東西,“羊奶,或是米湯?” “我們有這些東西嗎?”兩金問。 “沒有?!迸茏诱f,但是我們可以去買幾頭羊,我們錢多得要命。 女弟子就是她未來的師父,她聽見兩金叫她月集,丘月集。 她們不大會養孩子,經常喂了上頓忘記喂下頓,她們給她做了一張獨一無二的搖搖床,經常搖著搖著自己就睡著了。她從床上摔下來,嚇了她們一跳,兩金總會最先埋怨月集。 “你連孩子都看不好,摔傻了我們就只能養個傻子了?!眱山鹉昙o大了,便覺自己糊涂的有理。 月集一只手把她提起來,上上下下的檢查,而她只是“咯咯咯”的笑。 “阿梨,這是幾?”月集跟她比手指,擔心真摔出什么問題。 “先抱起來,一會兒勒死了?!眱山鹂粗嶂⒆雍蟛鳖I子的月集說。 兩人手忙腳亂地把孩子抱住。 她們有很大的殿宇,有成百上千的宗門弟子,她們是霧生山的主人,霧渺宗的領主,她們被江湖人稱作八寒地獄——皈命閻羅。 但是她們對她極好,教她道理和武藝,她們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叫姜梨。 她們將梨花盛開的時候定為她的生辰。她在樹下一圈一圈的跑,一年一年的長大,六歲那年,兩金給她做了一碗難吃的長壽面,一臉興致的問,“聽說你已有了長大后的志向,說出來給太師父聽聽?!?/br> 小姜梨昂首挺胸,“臥美人膝,掌天下權,亂世江湖,萬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