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燙酒入喉,樓下便漸漸響起了一片劃拳行令的熱鬧,這地界魚龍混雜,嚷起來便是一幅酒rou當時,熏酣狂放之態。樓上這時偏又悠悠傳來一曲琴音,可惜音律并不成調,仿佛一人隨意勾弦,逗貓似的,落下幾聲繁雜細碎的殘音。 “掌柜的!這是誰在二樓彈琴呢!” 六人之中一直未能在酒菜上撒出氣的年輕男子再度發聲,直接將筷子砸到了碗上。 老五見狀出聲何止,“老六!” 玉寧官道上的人身份復雜,黑道白道都擰在一處,他們身上帶著東西,不便在外面惹事。老六雖知如此,卻難忍心中煩悶。這琴音像會追著人走,越不在意,越像要往人心縫里扎,這琴音,又輕易不跟人走,粗人聽不真切,只有習武之人才會被它擾亂內息。 “大哥!這琴聲不對勁!” 其中一人看向老者,這才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他們就覺得胸口一陣腥甜上涌,尤其老六,已經艱澀難忍,猛地在桌面上拍出一掌。 “老子倒要看看是誰!” 話畢起身,率先沖上樓去。 二樓一排雅間都是空置的,單有一間坐靠東南角的客房亮著燈。老六步入二樓之后,就謹慎地放緩了腳步,樓下五人隨后而至,警醒四顧,只見室內燈火極亮,雙門大敞,竟于明亮中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森然。 不成調的古曲曠如空谷之音,震進人的四肢百骸,越到近處越顛倒心肺,幾人暗覺不敵,琴聲卻在最高處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低沉輕緩的男音。 “孝義六杰,久仰大名?!?/br> 光色隨琴音收勢滅去兩盞,六人聚起眉目,這方在兩闕搖蕩的透紗帳下,看清一道半倚在羅漢榻上的人影。 他穿月白鳥獸紋冕絲大袍,內著山青色廣袖常服,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正半邊身子壓在高枕里,眸色沉靜地看著他們。你說那雙眼里有淡漠散漫也好,慈悲善憫,似也不為過。 燃著甘松香的銅獸爐旁置著一把太古七弦琴,微微斜向一側放置。老者見后大駭,方才那曲琴音竟是他單手所奏,深知遇見了高手,連忙拱手上前稱道,“不敢,不知閣下是哪門哪派的朋友,老朽與兄弟只是途徑此地,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br> 江湖人在外不講輩分,除非是自視甚高的名門大派,否則遇到不好應對者,都揣著幾分客氣,遑論這人很像是沖他們而來。 “得罪倒是不曾?!蹦侨颂?,將一只骨節分明的長指搭在青瓷茶碗上,慢呷了一口,眼中躍出一點玩味,“只是在下聽聞,孝義六杰一夜之間便屠了天祈劍劉彥生滿門,只為奪取一樣寶貝,便分外好奇,是什么樣的金貴物件,值得用三十六條人命去換?!?/br> 孝義六杰除了名字像正派以外,行事作風全與這四字不沾邊,劉彥生家上至老人下至孩童盡數死于他手,連條院子里的狗都沒放過。 老者聽后神色大變,下意識握緊劍柄。 “敢問閣下可是劉家至親摯友?!?/br> 若是,便是奔著他們的命來的,若不是—— “付某對朋友素來仗義,可惜至今也無此類知己,否則,還能順勢做件為人報仇雪恨的好事?!彼Z氣里竟含著惋惜。 “那閣下的來意是!”老者嚴陣以待。 付錦衾笑了,一慣有副和顏悅色的好模樣,隨手落盞,遞開手掌,“拿來看看?!?/br> 他要的是什么,他怎會不懂。 “做夢!老子們得手的東西,何時拱手送過他人?!崩狭宰幼罴?,率先看向為首大哥秦翼。 秦翼卻無動作,儼是知道雙方實力懸殊不想硬碰??纱藭r再如何不想,都已被人堵到了“門口”,老六抽刀一立,“既然來者不善,還跟他客氣什么!你們不敢動手,我來!” 而后不顧秦翼等人阻攔,直奔付錦衾而去。 刀身喝出一聲長勢,撲亂了甘松香的軌跡,煙氣一時做鳥群散,亂如驚弓之鳥,案前之人卻是八風不動,并不被此所擾。 老六還沒沖到近前便被一人以短刃扣住了刀身。 此人身形極快,穿一身粗布麻衣,隨從打扮,在沒現身之前竟能將氣息隱匿于無形,根本無人察覺他埋伏在他們身后。 短刃順刀而上,你來我往之間,長刀竟然越漸不敵,對方招式生僻,老六又被方才琴音損了內力,此刻再與人纏斗,無論如何都避閃不及,一個失措,便被對方揪住破綻。一個鷂子翻身,破沖而至。 長刀脫手,短刃進喉! “老六??!”眾人慟呼失聲。 老六尸身筆直倒地,驚起一地浮塵,至死都還維持著與人拚命的斗狠之勢。 付錦衾慢抬眼風,關注的卻是折玉手里的短刃,出言問道,“你從哪撿來的破銅爛鐵,你那把空起劍呢?” 折玉訕訕撓頭,“也不算爛鐵,這是廚子用來剁棗泥的廚刀,我那把上次在賭坊壓出去了,您一直沒發工錢,我就一直沒錢去贖?!?/br> “老六??!” 痛失六弟的眾人抱住老六尸首,哪肯就此罷休,無視主仆二人的你來我往,一起沖了上來。 付錦衾單指弄弦,一曲琴音再次沖入耳際,這一次,不再有方才那種“禮遇”,仿佛一曲聲勢磅礴的入陣曲,混著內力扎入弦中,幾欲震碎人的五臟六腑。 眾人艱難而上,但見他一掌拍向桌案,震出一道凜冽寒光。幾人迅速排列成一列,撐住一人后背,共同以內力相抗。付錦衾廣袖無風而獵,修長五指飄然落于琴上,氣浪翻滾之間,猛然一個收勢,撥出一根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