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付錦衾就沒見她好好坐著過,養成這種習慣的情況一般有兩種,一種是被家人嬌慣長大,一種是一人獨大多年,沒人管束。從她的人對她的態度看,他傾向后者。 這人到底什么來路? 亭外起風了,吹皺了他身上的蒼色長袍,也吹散了亭上一檐浮雪,他逆風看向亭外,瞧見一片清淺的遠山。這里的山不高,鳥獸都偏溫順一類,兔子和羊,狐貍和狼,也有狡猾的,也有不服管教的,但與深山那種真正的猛獸相比,是片太平凈土。 凈了許多年,不知會被什么打破。 他重新看向她,接起之前的話題,“你有錢嗎?” 買狗要托人脈,人和狗都得用錢。 姜染說:“我氣死他就能把錢給你了?!?/br> 第4章 來看看你們掌柜的 她那雙眼睛總是晶亮,不像付錦衾這般迷霧重重,她從來都有一條清晰的思路,不管別人認不認同,反正自己愿意“從一而終”。 “你為什么非把棺材賣給他?!彼麊?。 “你住在這里這么多年都不知道嗎?那個老匹夫欺男霸女,我剛來就聽說他患了咳疾,卻逼著一家獵戶賣女兒給他沖喜,當爹的心疼閨女,死活不肯松口,他就讓人打了老獵戶一頓,女兒不忍爹爹受苦,自縊家中,爹爹見女兒去了,心灰意冷,也上吊自盡了。你說這么個惡人,憑什么活著?” 確實不該活,付錦衾壓下眼,但他從不會主動過問這些事,除非事情發生在眼前。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是濟世救人的禪僧,他沒必要有這么多人情味。 付錦衾說,“所以你想他死,就是因為這個?” 姜染搖頭,“也不完全是,我盤鋪子的時候,原掌柜留下過一口黃梨木棺材,我量過尺寸,放張老頭正合適。這木頭是好料子,尋常百姓消用不起,只適合他們這一路人。他們這些人里最近能死的又只有他,我便認準這個人了?!?/br> 她說完,似是也覺得等死這事有些漫長,思忖片刻從腰上摘下來一塊刻著聚財貔貅的玉佩,水頭一般,不太值錢,付買狗的定錢應該是夠了。 她說,“你先拿著這個,我沒現成銀子了,盤鋪子花了我八十兩,現今宅子里就十幾兩銀子的薄底了,我那棺材鋪里五張嘴要吃飯,不能總這么耗下去,你幫我開這一張,我一定記你的情?!?/br> 她誠心實意的托著玉佩遞到他跟前,手不大,玉佩也小得可憐,不細看會以為是個吊墜。 付錦衾盯著那只手看了很久,風從她手心穿過去,吹的玉佩上的玄色墜子晃了兩晃。 姜染被他看得沒底,生怕他嫌棄不要,好在他抬了手。玉佩太小,需要弓起手指才能取走,她手也小,他拿走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蹭過她的手心。 手心像被小蟲子咬了一下,雖然停留的時間不長,卻留下了漫長的余韻。姜染覺得有些癢,在他收回手時,無意識地收攏了一下手指。 她說,“你收了這個,就要記著我的事了?!?/br> 付錦衾摩挲著玉佩,面朝亭外,淡淡“嗯”了一聲。 姜染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覺他眼里的霧氣又重了一層,天色漸暗,山嵐風起,將落在亭外的薄雪都吹出一道道風痕。亭子里忽然變得異常安靜,仿佛這一時間只適宜放空,她其實看得出來付錦衾不是一個愿意主動說話的人,但她是個碎嘴,若非沒什么人愿意跟她聊,她可以有更多話說。 薄雪上忽然跳出一只小野狗,不知是從四平街跑出來,還是原本就是這山上的,不瘦,甚至有些圓滾,跌跌撞撞在雪上留下一串小巧腳印。姜染看了一會兒,從腰上卸下一只荷包,包里裝的全是上次付錦衾送給她的點心。 她將點心掰成小塊分次扔出去,小狗循著香味過來,她又不忘提醒,“慢點吃,噎人?!?/br> 熟料這狗竟也挑食,吃了兩塊便不吃了,象征性地對姜染搖了兩下尾巴算作感謝,就往別處撒歡去了。 姜染看著被剩下的一把點心,很遺憾地搖了搖頭,“狗都不吃?!?/br> 付錦衾從亭外景致里回過神,短暫怔忪之后,似荒唐似無奈地哼出一聲笑,“我用你替我犯愁?!?/br> 她拍拍手上碎屑,“我這是在替你擔憂?!彼M约荷馀d隆,旁人財源廣進。她不是一個自私的人,自己有什么,便希望旁人也有什么。 他看她的手,想的卻是,這雙手上有厚繭,是常用兵器的手。兵器和棺材刀的握法是不同的,單純在棺材板上雕花的手藝人,不會有這么厚的重繭,尋常用兵器的人也不會。 至少十年,付錦衾想,她至少用了十年,才會留下這么深到近乎印刻進肌理的痕跡。 她到底多大? 他腦子里的問題越來越多,她則比他輕松多了,從頭到尾都是一團漿糊。 自從在付錦衾這里訂了狗,姜染便像了卻了一件心事,再也沒人見她愁眉不展的在陰影里啃大梨了,她的全部心神再次回到了“送走”張員外那里,付錦衾經??匆娝┧笤诮诸^巷尾,跟張進卿的獒狗賽跑。張進卿跑不過她,就松了狗繩,讓狗去追。她跑得極快,時間充沛還能撿起幾塊石頭擲回去。 狗氣得呲牙,她偶爾得意,如此循環往復,總有比狗慢的時候,他再聽到消息,便是她被狗咬了。 狗在她腿上留了一個牙印,她也很英勇,咬了狗一口,這么一場鬧下來,若不是個瘋子還真沒旁的理由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