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生活
“當然關我事了,一則這是在華沙,在華沙干逮捕和殺人這檔子事,是我的老本行;二則克萊恩是我十年老友,我最了解?!?/br> 仍是那玩世不恭的聲調。 君舍嘴角噙著笑,棕眼睛卻如鷹隼般盯了鮑曼一眼,在她手軟失神的瞬間,順勢握住槍口一扯,那把女士魯格P08就易了主。 他走過來,低頭端詳著女孩,這小兔被綁住時,倒另有一番趣味。 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有淚痕,嘴角卻帶著一絲倔強。烏黑的發絲散下來幾縷到下巴,襯得她的臉越發小了,像一朵被暴雨打過的玫瑰,脆弱又易碎,也讓人更想去破壞。 他不禁想象起,如果有一天她被綁在自己的審訊室,會不會比此時更加有趣。不過這復活節兔子,看著溫柔可欺,竟是個冷情的現實主義者,為活命竟要狠心拋棄他的老朋友——外表和內在的反差,也挺帶感。 他并不介意幫她一把。一朵那么有趣的東方小嬌花,為了如此荒謬的原因,死在這種蠢女人的槍口下,他都覺得太過可惜。 不過,以后和她或許不會再見了,想到這,他還真有些失落呢。 “克萊恩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這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休整時的調劑,你幫她離開,他會覺得是這女人先拋棄了他,等到上了戰場,他自然也就慢慢忘了她。時間嘛,是最好的良藥?!?/br> 君舍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地拆開魯格手槍彈夾,子彈一顆一顆被他扔到窗外。 他忽然抬眸:“可如果你殺了她?!弊詈笠活w子彈被他捏在指尖,那他就會覺得你在故意和他對著干,他會更刻骨銘心地記住失去的人,并厭惡你?!?/br> 鮑曼垂下雙手,眼里的怒火漸漸被一種猶疑取代了,似乎在認真思考君舍的話,復又看向被綁在座椅上的女孩:“可我憑什么相信你是真要離開他。你如果是在騙人呢?” 俞琬嘆了口氣,仿佛要將胸中郁結一并吐出似的。 她的目光穿過鮑曼,望向遠處虛無的一點:“我是中國人,這里不是我的家。我本就不該卷入這場感情糾葛?!?/br> 繩索勒進她的手腕,可她現在卻感覺不到疼了。 “我有家人在等我回去。而且….” 她動了動被繩子束縛的雙手。 “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被你綁在這里,我沒有能力反抗你。我若想活下去,只能選擇離開。你放了我,對我來說是救命之恩,我怎會食言呢?” 這段時間,她的心里一直有兩個聲音在爭吵,一個在懇求“留下來、留下來”,另一個在尖叫“你必須走”,每一次爭吵,都像在撕裂她的心臟??僧斔齽倓傉f出這一段話的時候,卻突然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們遲早都要直面這一日的來臨,或許早一天作出決定,早一天離開,他和自己受到的傷害,也就會小一點。 而如果一定要做決定離開的話,她倒自私地希望是自己。 君舍說的不錯,時間會撫平一切,他一開始或許會不解,會憤怒,會恨自己,可日子久了,也便會忘了吧。 前線的炮火、晉升的榮耀、同僚的恭維,都會一點點沖淡這段不該存在的記憶。 他們都會迎來新的生活。 他仍然會是黨衛軍最耀眼的將星,會在戰場上大放異彩,或許到時會娶個門當戶對金發碧眼的日耳曼姑娘,堂堂正正地生一堆符合納粹優生學標準的孩子。 再沒有見不得光的情史,再沒有人會是他的累贅,他的軍人生涯也不再有必須遮遮掩掩的污點。 而她,她也會去巴黎尋找一個新的人生,溫兆祥描述的那種,不用做攀附于人的菟絲花,自食其力的生活,這才是天上的父親希望自己看到的吧。 還有,她想找機會去殺日本人,就像那人說的,“做點有意義的事”。 1938年,父親積勞成疾倒在中日長沙會戰的指揮所里,參謀后來告訴她,將軍是盯著作戰地圖咽下最后一口氣的,那雙眼睛始終不肯閉上。1941年圣誕節,母親在香港陷落后失蹤,音信全無。 而現在,哥哥也死了,他犧牲于中日常德空戰,或許連一塊尸骨都找不到。 短短五年,日本人讓她失去了所有至親。她之前還能告訴自己,自己太渺小了,自己不可以的,如果死了怎么辦。但現在,她好像突然無所謂了,大不了就是到天上和親人團聚罷了。 當然,她不會現在就選擇去死,為這種荒謬的原因,因眼前這個女人而死。 灰眼睛的女人已經被她說服了,她咬著嘴唇,眼中滿是糾結:“可我怕就算你走了,他還是忘不了你?!?/br> “就像君舍上校所說的,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只要你溫柔地陪伴他,讓他感受到你的愛,他的心也會向你靠近?!?/br> 最后這幾個字,像是被抽盡了最后力氣似的。 女孩的指甲習慣性地狠狠掐進掌心里,只有尖銳的疼痛才能讓她以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可她的嘴角仍是發顫的,胃部也有種類似痙攣的撕扯感。她在把他讓給另一個女人。 “那,你要我怎么幫你?”鮑曼的憤怒已被一種期待所替代了,連那雙灰眼睛都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