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帝國護照
“柏林那邊已經在辦理了?!笨巳R恩放下刀叉?!白o照上不方便用中國名字,所以姓氏用我的馮克萊恩?!?/br> 他頓了頓,湖藍眼底掠過一絲星光?!澳氵€沒有德語名字吧,我給你取的叫芙蕾雅?!痹谡f到要給她冠以自己的姓氏時,克萊恩心中涌上了一種奇異又隱秘的滿足感。 芙蕾雅,在納粹推崇的北歐神話里,是乘著金車巡游九界的愛與美之神,象征著豐饒與勝利。 克萊恩又說,第叁帝國不承認雙重國籍,橫豎她的護照也丟了,他便替她簽了默認放棄原國籍的申請。 聽到這句話,俞琬怔住了,盤子上的德式蘋果卷剛吃到一半,刀叉還懸在半空。 他接著說,德國目前沒有中國大使館,可他終歸有一日會上戰場,到時沒有他的保護,她中國人的身份容易受欺負,既不方便,更不安全。換成第叁帝國護照,她將以公民的身份收到帝國直接庇護。 “只有你在巴伐利亞安頓好,我才能專心對付俄國佬。 的確,在這個戰亂年代,一本第叁帝國護照象征著尊貴與安全,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生存保障。 可當女孩想到,她即將就這樣成為“芙蕾雅·馮·克萊恩”,一個用德國名字德國姓氏的德國女人的時候,仍有些難以接受。 她有中文名字,她的姓氏來自一個自明朝發跡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大家族。即使從小上的是法國教會學校,她都沒給自己取過外文名字。她是來自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且還處于危難存亡之際,但也有著幾千年的歷史,在很久以前也強大過的。 記憶如潮水涌來。 她想起父親在中日長沙會戰的病榻上,至死不肯閉上的雙眼;還有重傷未愈,就又飛到空中與敵軍搏斗的兄長。父親也曾說過,他們的民族并不比日耳曼、大和或者其他任何民族差。 她從小父親就讓她讀陸游辛棄疾,她也記得那句“楚雖叁戶能亡秦?!?/br> 溫兆祥說的那些讓她無地自容的話,她一直刻意去逃避的話,這時也一股腦兒沖進腦海里。 如果臨終還念著“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父親還活著,如果哥哥知道現在的她是這個樣子,并且還馬上要成為一個外國人了,他們會怎么樣…何況德國,還是名義上的敵國。 她當然懂得那晚溫兆祥看自己欲言又止的眼神,仿佛在說亡國滅種之際,一代上將之女,竟自愿淪為敵國權貴的情婦——俞將軍地下有知,說不定會從棺材板里跳出來。 在這個時候做這個決定,好像是目睹自己親生母親被凌辱的時候,不但沒去試圖解救她,還要認別人當母親。 他至少也應該事先問一問她的,但她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為她好。 俞琬張了張口,卻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想讓他失望。事已至此,或許她只是需要給自己時間消化一下,女孩干巴巴地笑笑:“赫爾曼,這太突然了?!?/br> 女孩沒有自己期待已久的驚喜神情,臉上卻現出微微驚訝的為難。 克萊恩走過來,蹲在她身前?!拔抑揽赡苣阋粫r還不能接受?!彼兆∷滞??!暗贿@樣做,我不能放心上戰場打仗,下次去柏林,還不知道什么時候?!?/br> 女孩懂事地點點頭,她想牽起嘴角對他說聲謝謝,可這兩個字卡在喉嚨里,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俞琬都很安靜。 為了能好好彌補分別的日子,克萊恩特意推掉了今日華沙政府的接風宴。他只想和她獨處,像從前那樣,在閣樓里聽她彈鋼琴,或是窩在沙發里聞著她的溫軟氣息,和她翻同一本書。 可昨天重逢時的熾熱現在卻多了絲微妙的冷意。 他試著逗她開心,故意說起這幾天在柏林碰到的趣事:某位將軍的夫人醉酒后把勃艮第潑在了希姆萊的制服上,或是黨衛軍迎新酒會上,有個愣頭青把魚子醬當成了果醬抹在了貝果面包上。 她聽了,的確會彎起嘴角,之后又恢復到了那種沉默的懨懨。 她看自己的眼睛,又攏了層灰蒙蒙的薄霧,他熟悉這種神情,當初他提出做節育手術時一樣,她也是這樣乖巧地點頭,然后一連數日都是像被抽走生氣似的。 克萊恩突然有些煩躁。 他習慣了掌控一切。戰場上的局勢,部下的忠誠,敵人的生死,可唯獨她,這個柔弱而溫順的,依附于他羽翼之下的東方女孩,卻總能在某些他讀不懂的瞬間,讓他感到一種無力與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