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開來的火車
一座巨大“WARSZAWA(華沙)”標志的巴洛克式建筑矗立在站前廣場,鐘樓剛敲響了十一下,隨著火車進站的汽笛聲,進出的旅客們來去匆匆。當然,除了他們,附近也有帶著紅色卐字袖標的秩序警察,例行巡邏的蓋世太保,以及最近出現在旁邊花店門口的六名武裝黨衛軍。 這是這位小姐第六天來這家以維斯瓦河命名的花店了。自從上士沃爾夫被指派為指揮官情人的六名警衛中一員,他就過上了一種無限近似于休假的生活。 每天早晨,他要跟隨這位美麗的東方小姐去花店買花,因為她說只有這里供應著每日從華沙鄉間送來的帶著晨露的康乃馨?!耙钚迈r的。她總是這樣強調。 到下午,等把這些花修剪后插進餐桌上的水晶花瓶里,這位說話很慢的小姐又會帶著她的“六人團”去往新世界街的瓦澤涅書店,她似乎很愛看書,所以一般會在那待很久,然后帶幾本法語或德語的小說與醫學書籍回來。 在那之后她便經常會在附近咖啡館坐坐,喝上一杯卡布奇諾,抑或是去薩克森公園逛逛,看天鵝梳理羽毛。如果是去裁縫鋪取完衣服,她也會順帶去桑古沙夫人開的美容沙龍一坐。 實在是十分閑適的華沙一日游,加上這位小姐十分有禮貌,在咖啡館時,總會順帶請他們喝上一輪啤酒,這位前慕尼黑大學生覺得自己過上了參戰后最放松的時光。 而與警衛們的愜意不同,俞琬這些天一直在著急尋找可以和巴黎來的人接頭的地方。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裁縫鋪,可是裁縫鋪所在的街道是個安靜的街區,毗鄰保安警察總部,再加上這店現在幾乎專為納粹高官們服務,在草木皆兵的現下就連門口都被加派了兩名蓋世太保,如果想在這制造見面機會無異于將自己送入虎口。 可如果在店內呢? 除非把裁縫和學徒都迷暈了,否則她無法想象這么小的地方哪里能藏兩個人接頭還不被發現的。 而第二選擇就是那邊人下榻的酒店了,但如果問裁縫相關的問題,很容易引起懷疑,更何況人家很可能就不知道。 找來找去,只有火車站最為可能,她前幾天去花店的時候,正好聽到一個才下火車的人和妻子的對話,那人應該是投靠納粹的進出口商人,剛從巴黎回來,他照著火車時間表每星期往返那邊一次。 如果按時間估算的話,那么下一趟巴黎來的火車正好就在叁月第二個星期一早上十點到達。 —————— 對沃爾夫來說,這又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他和幾個荷槍實彈的兄弟百無聊賴等在花店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昨天酒吧里的波蘭女郎。 街道上,有軌電車哐當哐當地駛過;報童叫賣著當天的《華沙報》,頭版赫然印著戈培爾的最新演講;火車站前人流如織,穿制服的軍官、拎藤箱的商人、抱孩子的婦人.....所有人都像被無形的手推著向前。 而就在這時,背后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是他已經十分熟悉的柏林腔,“非常抱歉,請問你們知道這附近哪里有盥洗室嗎?” 沃爾夫轉身時,陽光正好掠過女孩帽檐的薄紗。她穿一件深藍連衣裙,黑色寬檐帽側面別著枚翠鳥羽毛,整個人像從復古畫報里走出來的仕女。 此刻她正咬著下唇,手指不安地捂住腹部,沃爾夫趕緊收回心神,和幾個警衛領著女孩一起到處詢問——指揮官特別關照了他們,小姐這段時間身體不好。 花店背后的那條街上倒是有一個洗手間,可看著實在骯臟簡陋,一行人又回到了車站口。站口職員和秩序警察一看六個人高馬大的武裝黨衛軍簇擁著一位嬌小姐過來問路,哪敢怠慢?忙不迭脫帽致敬,點頭哈腰地帶他們一路跳過了檢票口和身份查核點,來到了貴賓候車室的專用更衣室。 在進洗手間之前,女孩臉色蒼白地讓警衛們幫自己帶杯熱水,找一顆止疼的阿司匹林和一塊巧克力。 門鎖咔嗒合上的瞬間,俞琬環視了一圈空無一人的更衣室,不禁犯了難。 她原本的計劃是被帶到候車室的公眾盥洗室,那里人來人往,稍微一改變裝束就可以乘警衛們分心幫自己找東西的時候蒙混出去??涩F在就算六名警衛中的叁個都出去了,也還有叁位守在這里,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根本不可能。 但或許這座充分考慮美感的更衣室在設計時就壓根沒想到會有人從這里翻出去,為增強通風和采光,它的窗戶被設計成了大面哥特式花窗玻璃,從內部可以向外打開,只要隨便一翻就到了一片小草坪。 而當俞琬輕聲輕腳地跑過草坪來到月臺時,正好聽到一陣蒸汽機車進站的轟鳴,巴黎的火車到站了。 月臺上都是熙熙攘攘的接站人群,車頭車尾還有每個車廂的出入口,都有黑制服的德軍士兵把守,她拉低了帽檐,也裝作是在等人的樣子,悄悄擠進了涌動哄嚷的人群。 按照在重慶時組織的約定,她這只飛鳥一旦被啟用,在接頭時,對方將會左手持一份對方所在地晚報,晚報的封面的右上角會有片水痕,而自己也會別一個墨綠飛鳥胸針以便對方辨認。 可因為這次對方并不知何時何地接頭,所以他未必會在下車時就作出這樣的動作。俞琬知道,這大部分也要看上天是否會讓對方和自己有能想到一塊兒去的默契了。 不過最好的情況就是,在幾乎沒有東方人的華沙,她可以一眼就認出有著東方面孔的接頭人。 而到時如何讓他從人群里注意到自己呢? 隨著一聲尖銳的笛聲,提著行李箱的人們次地而出,俞琬也已經別上了胸針,她被往前的人流慢慢推著走。 這時已經有接站的人和下車的親朋好友擁抱問候,當然也有很多是互行舉手禮的納粹官員和軍官們。他們中大部分都衣著光鮮,很明顯在這個年代能搞到從巴黎到華沙的跨國火車票和特別通行證的人,大多也非富即貴。 直到月臺的人們已經開始陸陸續續散去的時候,心臟砰砰直跳的女孩終于看到一個帶墨鏡穿灰色風衣的高大男人從車上走下來,而他的左臂,正好夾著一卷封面右側被浸濕的《巴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