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榻私話-下
宮中有規矩,除皇后之外,眾妃皆不得留宿帝王寢殿。雨露蜷縮在他懷中,稍作休憩,心里記掛著時辰,又困倦疲憊實在不愿起身,遂伸手輕輕捏了捏他的寢衣。 “沒力氣了,陛下讓人抱臣妾出去吧?!?/br> 彼時楚潯正閉目養神,輕撫她腰腹的手微微一頓,淡聲道:“不必?!?/br> “那怎么辦?” 楚潯緩緩掀開眼皮,目光投向紗幔之外,見仍候著雨露出去的兩位彤史與宮人,微不可察覺地皺了下眉頭。他抬手將她從榻上抱起,用錦被嚴嚴實實地裹好,而后對外吩咐,讓人入內更換榻褥。 那榻褥已褶皺不堪濕得不成樣子,雨露瑟縮在他懷里,窘得恨不能將臉也深埋進被子里。 干凈的明黃色榻褥重新鋪設到榻上,楚潯將她放下,待帷幔落下之后,他沉聲吩咐道:“都出去,今夜無需再進來?!?/br> 雨露微微一怔。 帷幔之后,聽到命令的兩位彤史當即屈膝跪下,神色驚惶,忙開口道:“陛下,按宮中規矩,嬪妃不可留宿金鑾殿啊?!?/br> 這規矩究竟是否如此嚴苛,楚潯心中自是明白,據他所知,先皇在位時便多有破例之舉,因而他也懶得多費口舌,只冷冷吐出一個字——“滾?!?/br> 兩位彤史無奈,只得帶著其他侍女悄然退下。 寢殿之中重歸安靜,雨露愈發困倦,心中想著自己挪不動地方楚潯也有責任,索性打了個哈欠,翻身又縮進他懷里,雙眼闔上,含糊囈語:“困了……” 楚潯并攏手指,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道:“不許睡,真以為朕留你,只是為了讓你睡一覺?” “不然呢?”雨露輕聲嘟囔。 “今日賢妃之事,你作何想?”楚潯問。 雨露緩緩掀開眼皮,斜睨他一眼,道:“殿下懷中摟著臣妾,心中卻還念著旁人?若殿下舍不得賢妃娘娘,解了她的禁足便是?!?/br> “胡言亂語?!背≥p敲一下她的腦殼,眉心微蹙,“朕在問你話呢?!?/br> 雨露不知他想要何種答復,且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便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實話:“若換作臣妾,弟弟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巴不得有人出手替臣妾懲治,只當沒這個弟弟?!?/br> 言罷,她又怕楚潯覺得自己是在對賢妃落井下石,補上一句:“不過到底是骨rou至親,娘娘著急也是人之常情?!?/br> 她聲音輕柔微弱,楚潯聽出她困意深重,于是抬手掐了掐她那滑膩的腿根:“明日準你在金鑾殿睡到午時?!?/br> 腿根處肌膚敏感,被他掐得生疼,雨露氣得并攏雙腿,夾住他的手掌,嗔道:“您還要問什么!” 見她炸了毛,楚潯卻笑著問道:“真這么困?” 這兩日雨露都未曾睡好,今夜又被他折騰一番,沒好氣地回道:“臣妾可不如陛下精力充沛?!?/br> “罷了,你且睡吧?!背⑺龘砣霊阎?,將被她夾住的手掌抽出,落于她腰側輕輕揉了揉,低聲斥道:“沒心沒肺的?!?/br> 雨露闔著雙眼,蜷縮在他懷里,意識已有些模糊,又隱約聽見他在耳邊似嘆了句什么,只是再也凝聚不起精神去細聽了。 床幃內外終得安靜,燭火依舊搖曳,暖色調的光暈投下斑駁暗影。龍榻之上,錦衾層層堆迭,帝王墨發如瀑,鋪散于枕上,劍眉微微舒展,長睫落下淡淡陰影。 殿外,偶爾傳來侍衛巡邏的腳步聲,卻又很快在夜色中漸漸遠去。 或許是太過困倦,又或許是頭一回在男子懷中入眠,心下格外安穩,雨露難得一夜無夢。 直至晨光熹微的卯時,她聽到細微聲響,掙扎著瞇起雙眼,朦朧視線中瞧見楚潯起身,可意識仍昏昏沉沉。 “楚潯……” 雨露輕聲呼喚他,下意識伸手拽住他寢衣的一角,手撐著榻,勉強坐起些許。 此時她身上僅著一件松松垮垮的藕荷色肚兜,系帶有些松散,那吻痕斑駁的頸窩與如雪香肩盡皆露出,雙乳即便是隔著一層綢布,也顯得格外挺立。被喚住的年輕帝王身形一頓,本已掀開帷幔,卻又放下,轉過頭來望向她,將她的手從自己寢衣上輕輕扯下,塞回了錦被之中。 “睡吧,”楚潯輕輕撫過她凌亂的鬢發,望著她那因熟睡而泛著紅潤的桃花面,揚唇一笑,“昨夜朕便說了,準你睡到午時?!?/br> 雨露微微瞇眼望著他掀開帷幔,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這才蜷回被窩,闔上雙眼,隱隱約約聽見他在殿內對侍女吩咐著什么事情,聲音隔著一層幔布,聽起來不甚真切。她鼻尖仿若還縈繞著他身上的氣息,那是混著龍涎香的清冷香氣,每次與他親近,這香氣總會霸道地縈繞四周,讓她好似被困住一般。 本想繼續安睡,可雨露知道今日早朝必有要事,心中難免擔憂,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陣,縱然身上依舊乏累,還是坐了起來。 她披上單薄的寢衣,低頭系著系帶自龍榻上下來,赤足踩在地板上向外走。楚潯不在,他寢宮的侍女聰慧機靈,走過來替她穿衣。 雨露知道他這里沒有自己梳妝用的物事,本想叫人去水云軒取,沒想到幾個侍女從殿外進來,端了幾匣子的首飾釵環和胭脂水粉。 “你們從哪兒拿得?”雨露問著話,隨意拿起一支簪子打量,簪首栩栩如生的蝴蝶被她拿起時好似振翅欲飛,是巧奪天工的手藝。 她面前的宮女答道:“是陛下囑咐從尚服局取來的,讓奴婢們替您梳妝,用過早膳之后再回?!?/br> 雨露點了點頭,坐在銅鏡前,任宮女們替自己梳妝打扮。楚潯殿里的宮女從前是侍奉過妃子梳妝的,手法靈巧輕柔,替她挽了個端莊雅致的發髻,便著手替她將幾支簪子別入青絲。 “改日得讓我宮里那幾個丫頭來跟你們學手藝了?!庇曷缎ζ饋?,扶了扶發髻上那支金蝶簪子,看向那位替她簪發的宮女,夸贊道。 宮女福了福身,笑意吟吟:“小主說笑了,是您花容月貌,怎樣挽發都得當?!?/br> 她用早膳時,估摸著這時候早朝已經開始了,胡亂用了一些甜粥,便起身回自己宮中。剛踏出金鑾殿的門,卻見畫春等在殿外,見她出來,忙迎了上來。 “小主,您總算出來了,昨夜怎么被陛下留宿了?”畫春面帶憂色,卻也替她高興,只是小聲道:“奴婢來時路上,聽了幾句閑話,約莫這時候滿宮都曉得了?!?/br> “太累,起不來身?!?/br> 早料到會如此,雨露掩唇打了個哈欠,由她扶著上了驕攆,撐著腦袋小憩,胡亂想著事。 回水云軒時,她在廊外遇見了幾個眼生的宮女,自里面出來,微微蹙眉,攔住發問:“哪兒來的?你們不是沁蘭宮的人?!?/br> 那宮女福著身,恭順道:“奴婢是長樂宮的,奉寧妃娘娘令來給您送些賞賜,娘娘請您得閑時到長樂宮一敘?!?/br> 雨露怔了怔,頷首。 那一行人便起身自她身邊而過,出了水云軒。 她扶著畫春的手臂,淡淡道:“寧妃知道了?!?/br> “她知道是您將消息透給她的了?”畫春驚訝地問,“會不會是因為見您得寵,才送來的賞賜?” 雨露搖了搖頭,卻是不禁一笑:“寧妃入宮前也是滿京城都揚名的才女,聰慧著呢,她性子傲氣,哪里會是因為我得寵便予賞賜的?!?/br> “知道了也不算什么,您若不想承認,寧妃娘娘也拿您沒法子?!碑嫶簩捨康?。 “不,她既然知道了,我也該去拜會一次,只是現在不是時候?!?/br> 入了寢殿,她讓侍書和畫春去收拾寧妃送來的東西,自己坐在榻上讓白鶴給自己擦藥。白鶴是略學過醫的,懂得人身上的xue位,一邊替她抹藥一邊替她捏了捏xue位,讓她身子松快了許多。 大抵是因為楚潯自幼習武,又在北境領兵打仗了幾年,手勁大的出奇,每次都將她身上許多地方捏的發青,腰跨和白嫩的大腿最嚴重,一碰便痛。 雨露跟白鶴埋怨:“這人忒不會憐香惜玉,豈不知對旁人也是這般?” 白鶴不禁失笑,替她系上腰帶,悄聲在她耳邊道:“陛下在這事上……從前對旁人還真不是如此,大抵是在您身上格外動情了……” “那我倒寧愿他也對我克制些?!庇曷多洁?。 “陛下登位三年有余,不論在什么事上,一向是沉穩克制的?!卑Q仍微笑著,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柔和,大抵因為說得是閨房密話,聲音也放輕了,意味深長道:“只是克制得久了,總是需要縱情的,您日后若愿常伴陛下身側,想必……想必慢慢便不會如此……” 雨露聽出她言外之意,耳尖微紅。 白鶴瞧她神色,知道她聽得懂自己的話。 縱是九五至尊,不過也是rou體凡胎。旁人總道當今帝王性子淡漠,豈知從前的楚潯并不是無情冷漠之人。 白鶴還是小宮女時,是伺候過梅太妃的,那時的楚潯縱然不得先皇寵愛,也不過是寡言了些,每次來瞧梅太妃,都會給梅太妃帶這樣那樣的禮物,哄著母妃高興。 只是后來大皇子于北境薨了,失去了唯一關照著自己的長兄,他性子才沉郁了些。直至后來去北境征戰,原本在軍中自由肆意了幾年,再回來卻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皇位,要即刻收斂起性子學著所謂的帝王之術,才成了這般模樣。 要喜怒不形于色,要于悄然間權衡利弊,他手握整個天下,也是高處不勝寒。 白鶴望著雨露的身影,總覺得有了她,楚潯才有了偶然放縱的機會,終于不必再那樣緊繃著,做一個冷漠無情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