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佛青燈-中
十卷經文,三日里抄了兩卷。 楚淵來過的第二日,太后派了位不會說話的啞宮女來,名叫梨清。她不識字,也不會說話,但能幫雨露磨墨、整理經文,再翻翻炭火。有人陪著,雨露夜里也沒那么怕了,能借著燭臺抄經到兩更天。 只是無論抄得多累,許是心思雜亂,夜里睡不安穩。 第四日夜,榻下是不知何時掉落的衾被,榻上的雨露緊閉雙眼,柳眉緊蹙,明明偏殿清冷,額頭和頸窩卻滿是發亮的汗。 意識朦朧間,恍惚聽見有人喚她名字,那聲音極低沉,竟能打碎重重夢魘。腦海中的斑駁陸離盡數褪去,她猛地驚醒,坐起身來,捂住胸口大口喘氣,也瞥見了榻前的身影。 她只穿著凌亂素衣,渾身汗濕,鬢邊長發漉漉。 楚潯收回視線,將地上那衾被撿了起來,重蓋到她身上,坐下來抬手撫過她胸前濕汗。 “魘著了?”他神色自若淡然,望她楚楚可憐的臉,問道:“怎么怕成這樣?” 雨露怔愣片刻,垂眸抿著唇,并不言語,也躲了他想摸自己臉頰的手掌。 “嘖,躲什么?”楚潯目露威懾,捏過她下頜,斜挑鳳目,用指腹抹去她臉頰濕痕,“怪朕沒早些來?” “臣妾不敢?!庇曷侗荒笾?,也不肯抬眸望他,語調古怪,“臣妾惑主,自甘愿領罰?!?/br> 楚潯冷冷哂笑一聲:“你惑主?還差得遠?!?/br> “臣妾既沒那能耐惑主,何故要被罰來抄經?”雨露聞言,故作倔強得紅了眼,掙脫他手掌:“手酸得握不住筆,夜里又驚悸,不如去削了發當尼姑?!?/br> 聽她賭氣之言,楚潯更覺有趣,也瞧出她清減不少,大掌去握她嬌柔手腕輕捏了捏,笑道:“抄了這幾日,還是一副狐媚樣子,瞧你也做不成尼姑,即便做了,也是yin姑子……” 他手上力道似有奇技,指腹按摸過幾個xue位,竟真的舒服不少。雨露聽他的話聽得面泛粉云,怒嗔他一眼:“陛下何故夜里來取笑臣妾?” 楚潯又捏了幾下她手腕,一拂袖,單手將她從榻上穩穩地攔腰抱起,擁在自己懷里,淡淡道:“朕忙得很,來瞧你一眼,你倒不領情?” 懷里人身子冰涼,他擁得更緊些,眉峰微凜:“身上涼成這樣?” 雨露動了動身子作勢要躲,嬌嗔道:“陛下嫌涼就別抱!” “別動,”楚潯按住她身子,沉下聲音:“置什么氣?朕抱你回去?!?/br> 雨露一驚,忙將手搭在他肩膀問:“回哪兒去?” “自然是回你的水云軒,你還想來金鑾殿不成?” “可太后娘娘讓臣妾抄的經——” “哼,”楚潯睨她一眼,“朕還不至于真被她管著?!?/br> “不行,太后既罰了,陛下敢抗鳳旨,臣妾可不敢?!币娝麃碚娴?,雨露趕忙往他懷里貼緊了,杏目微顫,似帶秋水,抬手抱上他寬厚肩臂,柔聲道:“陛下若帶臣妾闖出去,于您威名有損……” 若真被他帶走了,讓所有人都知道楚潯為寵妃違抗鳳令,不僅坐實了惑主,她在宮中也要樹敵無數。太后本也是為了助她演一出苦rou計,現在收網為時尚早。 她正思索著,卻見楚潯鳳目微瞇,靜默片刻后,垂首與她額頭相抵,聲音冷冽:“苦rou計?” 雨露心下一驚。 這皇帝果然是敏感得可怕吧。 可楚潯很快收回了眼神,像是不大在意似的。 “既如此,今日不同朕回去,日后便別哭著喊手酸了?!彼脺責嵴菩哪﹃难?,也替她捏了幾下,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她的眸,別扭放緩語氣問道:“身上可還疼嗎?” 那夜他縱情太過傷了她,下了朝本想去瞧瞧,卻聽底下人回稟雨露被太后罰去欽安殿,心里驚疑了好一會兒。他本就并不輕信,只是這會兒來親眼瞧了,聽她好似真一腹委屈的模樣,略放了放那些疑慮。 雨露坐在他懷里,握住他手腕,杏眸嗔瞪他一眼:“您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這樣說只是玩笑,楚潯卻真順著她的話來扯她腰帶,雨露作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掙了幾下,被他抬手調情似得打了下屁股,老實了。 燭光幽微,他借著那點亮光瞧見她腰側消去了一半的掌印,剛好與他手掌的虎口吻合,不知是那夜掐著她的細腰后入時捏的,還是后來在窗前疼她時也這樣掐按過。 “陛下可看夠了?”雨露掙扎著想系上腰帶,可那素色腰帶有一半還被他捏在手里,哼了幾聲:“快松手,我身上冷呢?!?/br> 楚潯回過神,聞言卻沒松開她的腰帶,反而不言不語地接過她手中那一半,自己給她系上。 可大抵這位九五至尊并沒做過這種事,雨露親眼見著他快將自己的衣服系成死結,忙伸出手去按住他,紅著臉嘟囔道:“陛下不會給姑娘穿衣便別動手解呀,您若系了死結,臣妾還怎么脫?” 楚潯被她說穿也不惱,松了手給她自己系,觀摩了她系腰帶的動作,冷聲道:“朕拿劍給你挑了,自然也就不必解了?!?/br> 雨露狠錘他肩膀一下,長舒一口氣。 這人寡言少語是沒錯,可一說話便又直白又毒辣,惹人被他逗弄又沒處說理。 “好了,你歇著吧?!?/br> 楚潯將她從懷里放下,起身理了理一身玄金常服。 雨露卻起身來,披上衣裳,將兩只手放在碳盆之上烤了烤暖,憋著氣似的說:“陛下快走吧,臣妾被你攪醒了,要去再抄幾頁經?!?/br> “不是說手酸?”楚潯面無表情握過她那雙手,薄唇微啟,冷冷道:“朕瞧你再抄十卷也清不了心,洗不掉一身媚氣?!?/br> 雨露不甘示弱,捻指一捏他手掌:“陛下覺得臣妾狐媚,那是陛下該去抄經清心,臣妾好心分您五卷!” 她這是玩笑話,楚潯卻挑了挑眉峰,道:“朕替你抄經,便不有損威名了?” 雨露睜圓了杏眸睨他一眼,哼了一聲,抽出手提起一旁的宮燈便轉身向殿外挪去。沒走出幾步,便聽身后帝王沉重的腳步聲跟上,身上倏得一沉,多了件披風。 這披風不是她的,想來是他來時帶來的,雨露邊走邊提著宮燈一照,發現這披風是夕嵐色繡朱欒流云紋的珍珠扣邊,做工精細卻不顯貴,一看就是尚衣局的繡娘做的上品。 好看,她捏著上面的珍珠扣邊,在長廊中回眸一望楚潯,揚唇笑起來。 楚潯哼笑一聲:“一件披風便開心了?” 這原是他來時路過尚衣局,進去隨手挑的一件,覺得適合這小狐貍羔子。如今看她穿上,果然是更顯嬌俏可人。 雨露也不答話,提著宮燈跨進大殿。 殿中古佛之下仍是青燈裊裊,那木案上的宣紙已被梨清整理好,壓在鎮紙下。雨露提著素衣裙擺熟練地跪坐回軟墊上,抬手去磨墨,也不回頭:“陛下回去吧,又不幫臣妾抄經,看著便能清心了嗎?” 本想將她送來大殿便回寢宮去的楚潯邁不開步子,暗嘆一口氣,神情頗有些別扭地坐到她身側的蒲團上,鳳眼掃過她那一臉期待的神情,抬手拿起了筆。 “要朕幫你抄,自是有代價的?!背√峁P沾了墨汁,落在宣紙上,語氣陰森。 雨露笑著將硯臺向他推了推,道:“臣妾可什么都沒有,您這是做賠本買賣,虧了可別找臣妾要賠!” “朕從不做虧本的買賣?!?/br> 楚潯并不抬眸瞧她,語氣卻別有意味。 他從自己身上還能要著什么?雨露沒當回事,只知道自己真誆了他一個皇帝來替自己抄經,得意洋洋到尾巴快翹到天上,趴在木案上瞧著他腕下的每一處落筆。 楚潯的字,說是有帝王之氣,不如說是有大將之風,剛勁有力又不缺瀟灑,就連這經文都被他抄的有如戰書。 燭燈被雨露挑亮了些許,照在他英朗側臉。 他比楚淵略長兩歲,眉眼更深邃些,一副沉穩而大氣的帝王之相。不過,雨露忍不住想起他縱情時的模樣,又覺得這人其實也有市井流氓的樣子。 帝王伏案抄經,妃子卻撐著顆腦袋在一旁望著,時不時與他調笑幾句。 欽安殿中滿座神佛之下,燭燈搖晃,墨汁洇紙的沙沙聲作響,楚潯一日也不知道要批多少折子,動作也快,沒一會兒功夫就落了許多。是個替她抄經的好苗子,雨露看得滿意極了,巴不得他再多抄一些。 可看著看著,她的腦袋便一點一點打起了瞌睡,最后砰一聲砸在楚潯肩上。 帝王筆下一滑,錯了兩個字,卻也沒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