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里是兩年半交房，提前了一點。

    陶浸沒言語，左手將手機反扣到腿上，食指無意識地在手機表面滑動。

    屏幕里有陳飄飄的微信界面，她想看看，有沒有再回復自己。

    陳飄飄沒有空，因為當晚她mama來了，舅舅和舅媽也來了，說是好久沒見到飄飄，來一起吃飯。但他們沒帶表弟，陳飄飄就知道，這頓飯不是說的那么簡單。

    她的mama依然那么漂亮，當了“貴婦”之后年輕許多，好像在臉上施展了什么提拉的技術，總之緊致得很繃。她用來做客的姿態，以打量鄰居小姑娘的眼神打量陳飄飄：“你燙頭啦？”

    “嗯?！标愶h飄在洗水果。

    mama坐在沙發扶手上，手撐著一旁舅媽的大腿，撇嘴笑：“還是不咋愛講話?！?/br>
    舅媽遞一個香蕉給她：“鍛煉鍛煉就好了?！?/br>
    “也不跟你舅媽打招呼，”mama一面剝，一面看擺筷子的陳飄飄，“養你幾年喲?！?/br>
    陳飄飄默不作聲地進廚房幫外婆。

    舅舅挺殷勤地刮魚鱗。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果然，飯沒吃幾筷子，舅舅便在席間舉酒：“提一杯嘛，飄飄回來了，老房子也終于是要拆遷了?！?/br>
    他齜牙咧嘴地把白酒一飲而盡。陳飄飄心里“咯噔”一下，拆遷？老房子？外婆的房子，就這一套啊。

    外婆給陳飄飄拈魚吃：“小心點吃，有刺?！?/br>
    “嗯，外婆我給你剝?！标愶h飄低頭幫外婆剔魚刺。

    “我們都跟姐說好了，要房子，不要錢?！本司俗灶欁岳^續，“分兩套小的不如要一套大的，我們一家三口，太小住不開。我們從姐那里買平方，姐就不要房子了，媽，你看咋樣？”

    陳飄飄的筷子停下：“那外婆呢？”

    這套房子拆了，去換一套大房子，舅舅說他們一家三口住，那外婆呢？

    “外婆年紀大了，要人照顧，不能一個人住嘛，以后到我們那里住一個月，到你媽那里住一個月，我們輪起來?！?/br>
    舅舅對陳飄飄插話不高興，但喜事來臨，他耐著性子解釋。

    “等于說，”陳飄飄皺眉，“外婆的房子拆了，你們分了，沒想過給外婆?！?/br>
    房子沒有，錢也沒有。

    “你說的啥子話喲，”舅舅沒好氣，“外婆老了，不還是我們養老？養老不花錢？”

    外婆要說話，陳飄飄握住她的手，咽咽喉頭：“你們要住新房子，那你們現在的房子呢？不能換給外婆??？”

    “那套房子是你舅媽家的，老城區改造，過段時間也要拆?！?/br>
    “對，是我的名字?！本藡尭胶?。

    “那套分不了多大面積，我們就不要平方了，要錢。你弟弟上大學，結婚，都要錢?！本藡屨Z重心長地講道理，陳飄飄年紀小，不懂事，她不怪她。

    ……

    陳飄飄心里罵了句臟話。

    外婆輕拍她的手，說先吃飯，不要講這個事情了，再用力眨眨眼睛，給陳飄飄拈丸子。

    看外婆的態度，舅舅他們應該是磨了挺久，陳飄飄強忍怒意，將丸子吃掉。

    送走三個大人，陳飄飄去廚房洗碗，外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等陳飄飄擦著手出來，外婆正戴著老花鏡翻相冊。陳飄飄靠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外婆給她指，這是幾歲的時候，這又是在哪里，最后她摘下老花鏡說，飄飄開學之后，把這些相冊帶走吧，她如果去兒女家輪著住，帶這些零碎東西，不方便。

    “外婆，你不要答應他們，這是你的房子，你不簽字，他們逼不了你的?！标愶h飄抓著她的手，不同意。

    外婆用手背揩眼角，聲音打顫：“外婆老了，以后要人養老的嘛?！?/br>
    陳飄飄很著急，外婆根本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上次還說，自己有錢，以后不給舅舅。

    “外婆，我給你養老，不怕?！标愶h飄抱住她。

    “就是不想你給我養老，”外婆抽一張紙，不住地擦眼角，“外婆拖著你，你怎么辦嘛?！?/br>
    她的飄飄兒才十八歲，小豌豆那么大點兒。

    陳飄飄的眼圈紅了，她隱忍地呼出一口氣，掏出手機擺到外婆面前：“你看，外婆，我是網紅，我可以賺錢了?！?/br>
    “不用mama的錢，也不用舅舅的錢，我以后比他們都有錢?！彼吨惨粽f。

    外婆淚眼婆娑，抻了幾下也看不清屏幕，更看不懂，只看出手機里的陳飄飄很乖。她問：“啥子是網紅？”

    “就是相當于明星那樣的，很多人喜歡我，我可以接廣告賺錢?！标愶h飄哽咽著說。

    “就是，代言人呀？印在牛奶上面那種?！蓖馄艈?。

    “嗯，對?！?/br>
    外婆沒話講，掰著手機屏幕擦了又擦，陳飄飄指給她看：“真的有錢。你看這個帽子是新的，裙子也是，我住的這個酒店，一天要3000多，3000多呀。還有，我那個鞋，你說像狗熊那個，是名牌，要1000多的?！?/br>
    她急促地喘著氣，極力令外婆相信。

    又一次說謊了，她冷靜下來，安撫外婆：“我沒敢跟你說，怕你怪我花錢大手大腳，我以后存起來，我們在北城買房子?！?/br>
    “北城冬天有暖氣，這里凍死了?！彼p輕嗔一聲，把頭靠在外婆肩膀上。

    外婆搓搓她的手，是冷。

    “外婆，我在北城買房，錢可能不夠，你把你的錢給我存著，拆遷的房子你也自己留著，以后賣了，我們一起在北城買房子，好不好？”陳飄飄用紙巾給她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