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目混珠 第24節
“臣明白?!?/br> 蔣文崢狀若無意地握住傅至景的手臂,并無傷口,這才道,“今日是我自亂陣腳,你莫要往心里去?!?/br> 傅至景頷首,仍是謙謹之態,“那德惠王府失火……” “我會盡力查,讓九弟好生歇息?!?/br> “是,多謝殿下?!?/br> 得了承諾的傅至景這才如釋重負,作揖道別。 走出房門,他仍能感覺到蔣文崢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他的背脊,今日這番談話未必能全然消除蔣文崢的猜疑,但也算有驚無險地度過這一關。 傅至景望向皎皎的明月,眼底沉浮不定。 是誰在害怕德惠王府失火案會牽扯出孝肅先皇后之死,從而暗中阻撓劉震川探查? 馬皇后,蔣文崢對當年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何時才能真相大白? 路漫長且阻,且待分明。 - 趙四無妻無兒無女,喪事由孟漁一手cao辦,在將軍府的別院設了靈堂和牌位,墓地是特地請人算過的風水好地,排場不比京中富貴人家小。 縱然趙四是為救孟漁而死,但金枝玉葉的皇子給一個奴才送終,千古奇觀,聞所未聞,孟漁為此遭受了不少非議,就連他的幾位兄長都紛紛差人來勸,讓他不要失了體統尊卑。 孟漁我行我素,不理會任何人的眼光,拖著病體親自為趙四吊唁,甚至于在棺前上了香,送了一里的路。 街道都是看熱鬧的百姓,交頭接耳地議論不休,贊賞孟漁有情有義的聲音不少,但更多的還是覺著他不成方圓。 劉翊陽護送孟漁回府,英勇神武的少將軍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就嚇退大半異樣的目光,他扶著孟漁,“這些事有下人去辦,叫你好好在府里休息,非要出來受這個罪,現下好了吧,聽聽旁人都是怎么說你的?” 嘴上不饒人,手臂卻穩穩當當地攙著孟漁,好讓孟漁借力前行。 孟漁緘默不語,聽說劉翊陽從前在軍營里也特地為戰死的無名小卒辦過簡陋的葬禮,所以是嘴硬心軟,說著抱怨的話卻始終為這場喪事忙前忙后。 他感激道:“多謝表哥陪我走這一趟?!?/br> 流言蜚語算得了什么東西,他只求無愧于心。 到了將軍府,下人來報傅至景正在靈堂給趙四上香,孟漁前去查看,只見特地穿了白衣的傅至景正將一炷香插到香爐里。 他眼睛一熱,低聲喚了傅至景的姓名。 劉翊陽不情不愿地松開孟漁的手,頗為關切地囑咐道:“廚房里熬了湯藥,不要誤了時辰,我在內室等你?!?/br> 孟漁頷首,往傅至景的方向走去。 等劉翊陽禁不住回頭一看,正正好對上傅至景冷清卻明赫的一雙眼,似是故意在他眼皮子底下攬住了孟漁的腰,晃眼,兩人就已親密無間地相擁,仿若誰都不能插足。 作者有話說 大餅老師小課堂2.0(請作答):賊喊捉賊,打一人名。 小魚(弱弱舉手看向小傅):…… 小傅(笑瞇瞇):說啊。 小魚(縮肩膀):蔣文凌。 蔣文凌:……? 第31章 靈堂處沒有下人,但劉翊陽一走,傅至景仍是謹慎地將懷里的人扯了出來。 孟漁鼻尖發紅戀戀不舍地揪著他腰腹兩側的衣物,顯然很想再與他親近些,片刻才在不容置喙的眼神里慢慢撒開了手,抹一下濕潤的眼睛。 很可憐,也很可愛,他兩指摩挲了下,到底沒在靈堂做出些逾矩的行為。 孟漁給趙四上了炷香,直直地跟傅至景方才的挨在一塊兒,愧疚地說:“今天是趙伯的頭七,可惜我未能找出殺害他的兇手繩之以法?!?/br> 他回過身,傅至景的五官在香煙裊裊中變得有些朦朧,只聲音還是清晰的,“他忠心為主,死得其所?!?/br> 孟漁從來都不覺得人命有別,趙四縱能得一個忠心耿耿的身后名亦是虛無。 他知道傅至景是想減少他的歉疚才搬出這般說辭,沒有否認,等香燃了一會兒與人一同出了靈堂,往他現下居住的西院走。 大火燒掉了德惠王府大半的院落,修繕起碼要費上一兩年的功夫,在新的院宅還沒有批下來之前他都會住在將軍府。 以前總是孟漁嘰嘰喳喳繞著傅至景說個不停,眼下他卻微埋著腦袋沉默不語,反而是傅至景先開的口,將蔣文崢的話轉告給他。 “二哥和二嫂對我真好?!泵蠞O勉力抬了抬唇角,“等過些時日我好轉了再去找嘉彥玩兒?!?/br> 一年多過去,牙牙學語的小殿下已經能說很多話了,上個月孟漁見過他,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抱在手臂上沉甸甸的,扮鬼臉逗他會咯咯地笑,別提多趣味。 傅至景盯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頰看,忍不住伸手蹭了下,摸起來依舊滑膩,但有點燙手。 他蹙起眉,“還沒退熱?” 孟漁吸了吸鼻子,“可能是剛才吹了會風就又燒起來了,不礙事的?!?/br> 他想起還在內室等他喝藥的劉翊陽,這幾日的困惑涌上心頭,瞄一眼傅至景,話滾到嘴邊終究是咽了回去。 傅至景心思靈敏,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主動道:“有話要問我?” 只不過短短幾日光景,他們之間就似乎多了一層看不見的隔閡,眼見孟漁抿著唇猶豫不決的樣子,傅至景在不悅之余多了些許陌生的恓惶,掩飾得太好,唯語調略顯緊繃,“是不是劉翊陽和你說了什么?” 孟漁是張一看就透的白紙,自知瞞不過對方,也實在太想得到一個答案,微屏住呼吸后抬起頭來,沒有拐彎抹角,直白地道:“那次春獵表哥在密林里遇襲,和二哥有沒有干系?” 孟漁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像初出茅廬橫沖直撞的小鹿,所有激昂的、痛苦的、困惑的乃至質疑的情緒皆清晰可見。 他從來都沒想過有朝一日會疑心傅至景,這幾日他寢不聊寐,一閉眼耳畔便響徹傅至景那句“孟漁,你能信的,唯我而已”,他確實日復一日堅信著,可深陷步步驚心的京都城,竟也染上了事事猜忌的臭毛病。 傅至景與他相識二十三載,是他的至交好友,是他的枕邊愛人,正因為如此,他才要問個明白,莫讓這些撥不開的疑云毀了他們的厚意。 傅至景面不改色,暗松一口郁氣,唇瓣翕動,“有?!?/br> 孟漁的呼吸有點急促,舔了下干澀的唇接著問:“你知情嗎?” “知也不知?!备抵辆俺谅?,“二殿下事先未告知我,等我知情時已無力阻攔?!?/br> “那我之前問你,你為何不告訴我?” 傅至景難得剖心,“衡臣難當,劉家遲遲不表態,二殿下此舉是為促使劉翊陽表明立場,你太沉不住氣,我不想你過多牽扯進來?!?/br> 只要傅至景不欺瞞他,不管多殘忍的實話孟漁都能面對,何況傅至景是為他著想,多日來的苦悶在這時頓然釋懷。 他才松口氣,聽得傅至景輕聲道:“你不信我?!?/br> 孟漁百口莫辯,“我只是……” 他的疑心生暗鬼到底是在無形中傷了傅至景,不禁愧悔無地。 “不必解釋?!?/br> 傅至景似乎是想撥開他額角的一縷碎發,才抬起手又收了回去,他急切地抓住,抓緊了不肯撒手,可傅至景根本不給他懺悔的機會,冷聲說:“臣還有差事在身,這幾日不能來看殿下,先走一步?!?/br> 疏離且堅決地抽回了手,連句關切都不肯再說。 孟漁懊悔無及,眼圈倏地紅了,茫茫然地跟了兩步,見傅至景絲毫沒有要留下的意思,怯怯地問:“你不想管我了?” 傅至景頓步,微微笑道:“臣只是感到寒心罷了?!?/br> 無視彷徨失措的孟漁,拋下幾乎是給孟漁迎頭痛擊的一句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孟漁理虧在先,連追尋都不敢,痛心疾首地站在原地,路過的下人見他掉了魂兒,急忙忙去西院請劉翊陽,等少將軍趕到的時候,孟漁還像個漂亮的木偶人似的動也不動地站著。 還沒哭,但也快了。 “真丟人?!?/br> 伴隨著挖苦落在孟漁身上的是一件外袍,將他腦袋跟身子都罩住,一并擋住了他的眼淚。 傅至景言出必行,直到孟漁病愈都不曾踏足將軍府。 再兩個月過去,德惠王府失火案成了懸案,兇手逍遙法外,幕后之人也不曾浮出水面。 孟漁不甘就此結案,修書到大理寺、刑部懇請他們繼續追查,可惜信件給出去了卻始終沒有個回音。 枉人人稱他一聲九殿下,可等他當真想要用這個身份行事時卻發現原來他所擁有的只是虛名。 衡帝批了新的德惠王府,坐落在皇城西面,院里仍有涼屋、冰窖、荷池,可遠不如上一個舒適,每到落日時分,整個王府都罩在金燦燦的燥陽里,悶熱異常。 下人還是從前那些,少了個趙管家,又來了個王管家,一切似乎都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這一回不再需要王管家提醒,循規蹈矩的九殿下再不會放肆到跟奴仆混在一塊兒爬樹游水。 今年是十幾年難得一遇的大旱,西北顆粒無收,東南水流干涸,百姓叫苦連天,民不聊生。 天災多惹人禍,朝廷的賑災糧供不應求,講究“救急救窮不救富”,引得多地鄉紳不滿,聚眾鬧事,餓死的有,于搶糧中被打死的也大有人在。 百姓衣食不保,民心流蕩,川西因而滋生出了一個邪教,悄然發展壯大,到處搶占賑災糧,為積囤糧食,減少分割口糧的人數,居然借菩薩之名為民請命,打出了“殺一人者為一佳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佳菩薩”的口號,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到處人心惶惶,唯天子腳下的皇城有幾分安穩。 孟漁已回禮部有些時日,因著朝野動蕩,國庫銀錢另大有作用,衡帝下旨一律宴會皆從簡cao辦,他落得個清閑,只承包了嘉彥兩歲的生辰宴。 這是蔣文崢的家事,本不該由他來辦,但孟漁喜歡小嘉彥,自告奮勇攬了活,當然,生辰宴的開銷都從德怡王府里支出,只是簡單的家宴,請帖上都是自家兄弟及其家眷,吃喝的都是酒樓里尋常的佳肴,縱在這當口也挑不出什么錯處。 孟漁親自到和豐樓擇選菜譜,每桌五葷兩素一湯,照顧到了每位賓客的口味。 一通忙活后,聽說傅至景與同僚在此處談事,躊躇著來到觥籌交錯的廂房門前。 自打他疑心過傅至景后,似乎真是寒透了傅至景的心,兩個多月過去,二人見面的次數驟減,好幾次他到傅宅去找人,甚至不知廉恥近乎諂媚地自薦枕席,得到的不是“我沒興致”就是“明日還要早朝”等等拒絕的酸言冷眼。 他半夜鼓起勇氣摟抱傅至景的腰腹,沒一會兒定會被傅至景給撥開。 有一回委屈得受不了小聲控訴,傅至景似是嫌他煩了竟冷著臉要挪到臥榻上睡,嚇得他當即噤聲,往后就再也不敢“矯揉造作”了。 傅至景如日方升,能力出眾卻不矜不伐,處事周全,結交的同僚不勝枚舉,除去陣營不同的官員,大多對他譽不絕口。 孟漁看著他一步步走向康莊大道,真心為他歡喜的同時頗為感喟。 他們到底不再是宜縣里可以并肩的同窗了。 “九殿下?!?/br> 就在孟漁猶豫是否要進去時,廂房的門卻先行打開,是個面熟的官員,熱切地想迎他入內,“你在外頭,怎么不叫人通傳一聲?” 孟漁抬頭一瞧,傅至景坐在靠右的位置,聞聲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就像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來客,沒有半點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