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宗浩看她伸長頭往外看的樣子，就像他經過幼兒園看到里邊的孩子在門口等著家長的樣子，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宋姝抬頭就對上男人嘴邊的笑意，一臉莫名，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好在男人看著她，嘴里吐出了宋姝此時很想聽的話，“想出去消消食？”

    宋姝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想?！钡瞧綍r讓她一個人大晚上是不敢出去的。

    陳宗浩看她眼巴巴看著他的樣子，彎腰把家慧抱起來，“那還不走?！?/br>
    宋姝頓時騰地站起來，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后面，順便把門鎖了。

    陳宗浩抱著家慧等在一旁，看著那扇上了年紀的木門，皺了下眉。

    宋姝沒注意到他的動作，把門鎖好后，便迫不及待地轉身對他說，“走吧?！?/br>
    ＊

    香江臨海，風吹過來，都仿佛帶著海的味道。

    陳宗浩抱著家慧走在道路外側，宋姝跟在他身旁，一邊注意著路況，一邊看著這新奇的夜景。

    滿大街，高的低的霓虹燈招牌密密麻麻，抬頭就是紅色招牌的“福臨酒家”，偏頭是黃色的“榮記糖水”。

    路上雙層巴士穿梭在紅色的士中，可以看到巴士二樓上一個小男孩坐在窗前，對著街道在窗上畫著鬼臉。

    街邊是各種大排檔，坐滿了一桌桌的人，有一個客人叫著“老板，上酒水啊?！?/br>
    那個顛著鍋的大叔回頭對屋里喊道，“衰女，快點啦?！?/br>
    “老豆，來啦，叫魂啊?！币粋€穿著吊帶短褲夾著拖鞋的女孩兩邊手里各拿著一打啤酒“碰”的一聲放在客人桌子上。

    宋姝一邊看著一邊想著，這才是香江，一個充滿人情味的香江。

    突然四五個小伙子風一般地從街頭穿過車輛，翻過圍欄向一頭跑去，后邊跟著幾個吹著“哨子”的巡邏警，“站住?！?/br>
    而街上的行人對這些都有些習以為常了，只有一些攤子被那幾個古惑仔碰倒的在他們跑遠后，大聲罵句，“撲街啊?！?/br>
    宋姝腦袋跟著那跑遠的古惑仔和巡邏警，心里感嘆不愧是古惑仔頗負盛名的香江。

    “回神了?！标愖诤朴檬直叟隽讼滤?，低頭就見女人正一副神色不明地看著他。

    宋姝看著跑遠的幾人又轉頭看著面前的男人，琢磨著他會不會之前也經歷過這種事。

    陳宗浩瞥了眼女人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懷里的家慧已經靠在他肩上睡著，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淡淡開口道：“你應該知道我大哥是被砍死街頭的?！?/br>
    宋姝沒反應過來他會和她說這些，她神情怔住，點點頭，“嗯，知道?！?/br>
    從鄰居嘴里，書里，不過那只是一筆帶過的：陳宗浩大哥被砍死街頭，之后他從大學退學了，很長一段時間鄰居都不知道這人的蹤跡。

    陳宗浩看著面前熱鬧的街道，“那時大嫂抱著家慧哭著來學校找我，說你大哥死了，我趕到時，大哥就滿身是血地躺在冰柜里，最后我把他墓碑立在了我媽旁邊，我老豆就在她旁邊?！?/br>
    陳宗浩收回了眼神，聲音幾乎消散在街上開過的的士的汽車聲里，“然后就到了現在?！?/br>
    宋姝聽了他的話，頓住腳步，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說什么，蒼白地安慰還是勸說？

    他所經歷的不是書里那蒼白的一段段落說明，不是幾句對他家庭的描述，那是他活生生切身經歷過的。

    之前宋姝都在以那本書里描述的來看他，她做不到感同身受，也很難把那句“你可以換個合乎法規的辦法”說出口來勸說他。

    現在的香江還不是一個充滿秩序的地方。

    因此宋姝只能看著那人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轉回身疑惑地看著她，“跟上來?！?/br>
    在他說出口時宋姝也輕輕地說道，“沒事，去試試?！?/br>
    聲音消散在風里，好像只有風聲和她自己聽到了。

    然后迎著他的目光小跑幾步，“來了?！?/br>
    第11章

    早餐高峰期過后，良嫂對后廚的人喚了聲，“老良，我先出去幫阿姝找幾個人工先，店你先看著?！?/br>
    阿良叔從廚房門后探出個頭來，“去吧，現在店里不多人，我忙得過來?！?/br>
    說著良叔忍不住從后廚走到良嫂面前，雙眼悄咪咪地環視了一圈周圍。

    良嫂看他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沒好氣地說道：“有話就說，別做一副鬼樣?！?/br>
    良叔摸了摸鼻子，“就是我想問你那個浩仔見過那個大陸妹了？他什么想法??？你說他這大嫂做的什么事，就找個不清不白的人給她小叔子?！?/br>
    后邊那句話良叔越說越有些生氣，他是看著陳宗浩長大的，那小子從小就不像他大哥，而是異常聽話孝順，學習也好還是大學生，還很有禮貌，平時見到他都會打招呼，有時還會幫一下忙，他琢磨著他能成為他家二女婿就好了，反正他看他家二女也挺喜歡他。

    因此看到陳家大嫂給他介紹了個大陸妹，要什么沒有，除了長得好看點，就有些為他可惜。

    良嫂聽了，虎目一瞪，伸手用力地扭了一圈良叔的耳朵，“死鬼，你說的是什么話，阿姝好著呢，人看起來漂亮做事也有章法，配浩仔綽綽有余?！?/br>
    看昨天她和麗老板交談的樣子，不卑不亢，把麗老板逗得要和她稱兄道弟，就是個機靈聰明的人，這樣的人給她一個機會她就會抓住起飛。

    “疼疼，你個人，說話就說話，還動手動腳做什么?！绷际逦嬷鋸澲唇兄?。

    良嫂沒有手下留情，繼續擰了一圈，嚴肅道：“我警告你，以后不可以叫人大陸妹，人家有名有姓，叫宋姝。還有，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把我們家二女說給浩仔，呵?！?/br>
    良嫂冷笑了一聲，“我都替你害臊，以后我到地府都沒臉見陳爸陳媽，你對你二女有沒有自知之明，連中學都沒上完，整天就知道和一些衰仔去玩，教也教不聽，我都有一天怕她突然給我帶個外孫回來……”

    良叔彎著腰捂著耳朵聽著耳邊老婆不停歇地怒罵聲，心里叫苦不迭，他不就是說了幾句話，這婆娘怎么那么多話要說，嘴里叭叭個不停，好在現在店里沒有人要不然他臉都丟盡了，但是現在誰來救救他啊。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呼救聲，“啪”一聲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到腰的亮片吊帶衣，一條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褲，臉上畫著煙熏妝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

    人還沒到聲音先進來了，“老豆，老母，我回來啦?？?，老豆，給我弄碗牛腩粉先，我快餓死了，多加點牛腩啊?！?/br>
    來人邊瞇著眼睛，邊熟門熟路地走了進來，只是怎么沒人回答她啊。

    女孩忍不住揉了揉熬了一夜黑眼圈快要掉下來的眼睛，睜眼一看就對上她老母一副氣洶洶的樣子，而她老豆正被老母修理著。

    女孩頓時一激靈，靈活地躲開劈頭向她丟過來的菜單，伴隨著對面老媽的一聲怒吼，“良淑怡?！?/br>
    被叫作良淑怡的年輕女孩邊躲開她媽的追打，邊喊冤，“不是媽，我惹你了嗎，不會更年期犯了吧?！?/br>
    “你個衰女包，還說不惹我，你生來就是討債來的，我怎么生下你個討債鬼，你這穿的是什么破爛貨，臉上化的是什么鬼玩意啊，一天天地不在家，供你讀書都不讀，怎么不學學你家姐小妹……”

    良嫂一邊怒罵著，一邊追在女孩身后打，可是常年沒再運動發福的身體顯然追不上靈活又有力的年輕人。

    良淑怡熟練地躲著她媽的追逐，然后找準機會三兩步跑上二樓，“碰”的一聲關上樓梯間的門，靠在門口呼了口氣，然后對著門大喊一聲，“對，我就是討債來的，誰叫你生下我?！?/br>
    良嫂氣得“啪啪”地用力拍著門，“你個衰女包，你有膽就開門?！?/br>
    “我不開，要你就進來?！?/br>
    “開門?！?/br>
    “就不開?！?/br>
    良叔站在良嫂背后眼看著一場大戰剛結束，另一場大戰又開始，腦子一轉連忙道：“老婆，你不是還要幫阿姝去找幾個女工嗎？”

    良嫂一聽停下了拍門的動作轉身一拍腦袋，“是啵，差點忘了這件事?！?/br>
    說著回頭用力地再拍了次門，“良淑怡你給我緊著點你的皮?！闭f完，邊走下樓梯，罵罵咧咧地走了。

    良叔看人走出門口了，一邊嘟囔著那個阿姝真有用一說婆娘就走了，一邊拍著門開口道：“女啊，開門啦，你老母走了?！?/br>
    門對面安靜了一會兒，然后開了一條門縫，良淑怡伸出個腦袋往樓梯下看，“老母走了？”

    良叔瞪了她一眼，“走了，你別整天氣你老母，她最關心就是你?！?/br>
    良淑怡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什么，想到剛剛她在門后聽到的老豆老母的對話有些好奇地問道：“阿姝是誰??？老母新交的朋友?！?/br>
    良叔面色一變，支支吾吾道，“不跟你說了，我去給你煮碗面?！闭f完飛快地下了樓梯。

    良淑怡眉頭一皺，嘟囔道“奇奇怪怪的?！?/br>
    突然，“呀，”良淑怡痛呼出聲，只見她耳朵驟然被人捏住。

    良淑怡不得不順著力道轉了個身，對上一雙慍怒的眼睛，不由得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大姐?！?/br>
    來人捏著她耳朵，比她還矮小的身體卻氣勢十足，完全把良淑怡壓住，“昨晚去哪里鬼混了?！?/br>
    “沒去哪里?！绷际玮吐暤?，完全不敢反抗，“就是去酒吧唱了一晚上k……”

    面對大姐良淑怡絲毫不敢有一點隱瞞的想法，老老實實地把昨晚的行蹤交代了。

    良淑怡可以說完全是有大姐帶大的，那時老豆老母剛來香江不久，忙著立足掙錢養家，哪有時間來照顧剛出生不久的她，所以說良淑怡完全是她姐一手帶大的。

    良淑婉皺眉聽著，然后嚴厲地看著她，“你這段時間不能出去了，老老實實復習功課完成中學考試?！?/br>
    良淑怡一聽，心里直呼倒霉，居然被大姐抓住了，但是表面只能乖乖點頭答應，“好?！?/br>
    看著大姐說完往她房間走，良淑怡眼疾手快地拉住一旁剛剛看熱鬧的小妹，“我的熱鬧好看嗎？”

    良淑珍扶了扶眼鏡，誠實地點了點頭，“好看?！?/br>
    然后她就收獲了一個腦瓜敲，讓她忍不住捂著腦袋，抬頭眼淚汪汪地看著二姐，“你不敢反駁大姐就來欺負我，憑什么?！?/br>
    良淑怡昂起下巴，拽拽道：“血脈壓制懂不懂，我動不了大姐動你還是灑灑水的?！?/br>
    良淑珍怨念地捂著頭，轉身就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去，她才不要留下來給二姐欺負。

    “回來，等下?！绷际玮∷箢i的領口，瞇著眼狐疑開口道，“問你個問題，誰是阿姝?！?/br>
    她總覺得老豆老母的反應奇奇怪怪的。

    良淑珍停下腳步，順著動作歪了下頭，“哦，阿姝啊，我知道啊，不就是隔壁陳宗浩哥哥剛剛娶的新媳婦啰?！?/br>
    良淑珍像是沒有看到被震住了的二姐，繼續慢慢開口道：“對了，那個jiejie之前我在樓上偷偷看過一面，長得比你漂亮，最主要是比你聰明?！?/br>
    說完，她連忙扯回自己的衣領，趕在她二姐還沒發飆前迅速地跑回房間鎖上了門。

    徒留她二姐兩眼發懵地站在原地。

    良淑怡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喊一聲，“怎么可能！”

    ＊

    良嫂轉身出了店，呼了口氣，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轉向街后的樓梯間順著樓梯向樓上走去。

    像他們這種樓下開店的，往往旁邊就有一個樓梯間是通樓上的，或者在街后邊開個小門通樓上。

    良嫂一口氣走了六層樓梯才停了下來，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嘴里咕叨道，“真是不中用了，以前年輕的時候一口氣爬十幾樓都不是問題，現在哎?！?/br>
    說著，順了口氣才往604走去，站在門前，還沒敲門就聽到里邊兵荒馬亂的聲音，良嫂頓時牙疼，但還是伸手敲了敲門，“咚，咚咚?！?/br>
    “誰啊，一大早就來叫魂啊?！彪S著罵罵咧咧的聲音，“碰”的一聲門從里邊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