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如此正常，氣氛也如此正常，一切就像什么都還沒發生一樣，所以陳繁山也打心底里覺得會和往常一樣。

    誰知道那會是最后一次見面。

    聽說是因為家里附近菜市場的蝦賣完了，兩人想去更遠就想去更遠點的大商超，路上碰見了陶阿姨。

    他們遇見后的事情都是陳繁山通過監控畫面以及當時一些其他目擊證人的講述，才一點點拼湊起來的。

    一個目擊者說只是路過看到一群男男女女圍在一起，其中有小孩子一直在哭鬧不止，說要回去找什么哥哥，被身旁女人狠狠給了一巴掌。他當時也是覺得下手太重了，才多看了幾眼。

    另一個目擊者說他經過時那輛事故白色車輛已經?？吭诼愤吜?，也不知道他們怎么說著說著爭執了起來，他是因為聽到什么騙子，什么偷東西才在旁邊看了一會兒。

    還有一個目擊者在樓上，看得更清楚，說很早就看到一輛滿載貨物的大貨車開過去了，幾個人所在的區域是視野盲區，他趕緊和底下喊話，但離得太遠，他們沒聽到，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那塊一直是事故高發路段，大車司機在發現撞到人時，估計是慌了，連忙轉頭又碰上了剛啟動的一輛公共汽車。

    于是那場事故里一共輕傷三十七人，重傷十八人，死亡八人，其中死亡的三個人陳繁山都認識。

    他后來也親自去查看了汽車上的行車記錄儀和當時路口附近的監控。

    車內監控倒沒拍到什么事故相關，更多拍到了倆人一路的爭執，那種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窒息讓他沉默了許久。

    裂痕一旦存在是很難修復的，原來他的家庭并沒有變好，原來陳繁山所看到的不過是他們演出來的假象而已啊。

    車輛的畫面從爭執抱怨到冷嘲熱諷，中間還提及了那個女人拿走了家里一樣什么貴重物品，他媽非常生氣，一直在強調那個東西是她的，不管怎么樣肯定要拿回來的。他爸則全程心虛得沒吭聲。

    那段車載監控接近尾聲時，副駕駛的他媽注意到了一句路邊的情況，問了一句那誰??？他爸看過去，過了兩秒，他媽的聲音響起跟著：“好哇，才正說著呢，自己倒送上門來了?！?/br>
    在下車之前，她又轉頭看向駕駛位的男人，一臉狐疑：“你確定不是你自己送給她的，是她自己偷偷拿的？……行，那就要回來?！?/br>
    車輛停下，兩個人從畫面中消失，還可以看到后排放著幾袋超市購物袋，滿滿當當的一角似乎是生鮮。

    至于路口監控，內容是和路人口中的差不多，無非是兩撥人遇見，起了爭執，扭打在一起，沒注意車輛…

    有知道他們家這段時間事情的親戚在和其他人講著，聽完的外人開始猜測，說可能那個狐貍精壓根不是一個人，可能是一個騙子團伙？

    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類似的團伙，行騙流程總結起來就是有心接近，火速結婚，卷錢跑路，帶個小孩也只是為了降低其他人的防備心吧？孤兒寡母的，也的確更容易激發人們的同情心。

    [十一]

    所在社區的工作人員和派出所的民警，幾個親戚在說完事情大概的經過后，一個個都面露同情的看著陳繁山。

    其中那位許久沒見的親戚還主動拍了拍陳繁山的肩膀，讓他節哀順變。

    陳繁山倒是沒有哭，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就那么木然的聽著，等著對方說完，說了一個字：哦。

    當時還是其中一個親戚見他身旁還有一小孩，可能誤以為那是他的親弟弟，嘆著氣勸了一句你還有個弟弟呢。

    被一系列變故弄得腦子霧蒙蒙的陳繁山這才發現那個甩不掉的牛皮糖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黏在他身后了。

    當時小小的鄧立見陳繁山看過去，有些手足無措的解釋道，說對不起，說不是他想走的，是醒來就被帶走了，說不想跟著她，就只想跟哥哥，說著說著對陳繁山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其他人見這樣，更以為那是他弟弟，一個個七嘴八舌說起來，什么真可憐啊，父母死了就剩這么小的兄弟倆…

    “才不是！他才不是我弟弟！”

    陳繁山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倒是反應得很快，幾乎脫口而出。

    現場一片安靜。

    他當然沒有忽視掉那個小鬼當時的表情，在自己撇清關系后，他無措的垂下腦袋，一副很失落的樣子。

    不過…他不高興關自己什么事？

    回去的路上，陳繁山幾次抬手作勢要打他，他嚇得發抖，但依舊沒有松開他，拽住他衣角的手反而更緊了。

    依舊是同一天夜里，驟然突然失去兩位至親的陳繁山還是沒有掉眼淚。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好像不難過，只是睡不著而已，哪怕盯著天花板盯到眼睛發酸還是毫無困意，腦子里一幕幕回放白天那些畫面。

    有他出門時爸媽和他講話的畫面，有比賽時的畫面，還有暈乎乎被送去醫院的畫面。當時整個走廊幾乎都是那場事故的家屬，低低的哭聲此起彼伏，親戚們七嘴八舌的，有關心他的，有詢問情況的，還有急切的問能賠多少的…

    陳繁山耳邊一陣陣耳鳴，潛意識里覺得眼前都不是真的，哪怕躺床上還是覺得都是假的，覺得只要自己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后爸媽就回來了。

    但……怎么可能。

    也不知道幾點了，他只是躺著，外面好像已經天亮了，陳繁山臥室的門被推開，那個又矮又瘦又黑的小鬼手背上是被油點子燙出來的泡，小心翼翼端著一份煎蛋出現在他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