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酒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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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他語氣又黯淡了些:“誰能想到,現在我們連孩子都難養活,家里就剩四面破破爛爛的黃土墻……” 一旁的老村長倒是精神好,安慰他道:“別愁!京城里的大人們都來了,定會為我們做主的,我們苦日子馬上就要到頭了!” “是啊,總算有些盼頭了?!?/br> “只不過……”那莊稼漢子又有些猶豫地回視四人,“聽聞那縣老爺世代都在蒙西,根底頗深,到底是條地頭蛇,實在是怕……” 蕭玳伸著腿,不太在意地應道:“怕什么,我們人證物證齊全,入了縣城,自然能有理有據地將他拿下?!?/br> “沒錯,”沈弈也說,“各位放心,這些年來你們受的委屈,多繳的田賦,我們都會幫著討回來,定要還你們一個公道!” 鄉下人淳樸,得了這幾句承諾,心中安定大半,路上的閑談聲馬上就松快了起來。 黎梨聽著晚風傳來的閑散笑語,不多時就在牛車的晃悠中生出了睡意,她裹著長衫,分外熟練地往云諫肩上一靠,招呼都不打一聲,很快就睡得香甜。 云諫環顧了下簡陋的牛車,忍不住笑了起來:“果真沒心沒肺的沒有煩惱,在哪兒都好睡?!?/br> 他沒去管她略蓬的發絲隨風撓蹭他的脖頸,也就著她的倚靠閉上了眼睛。 或許是今夜看見的、聽見的都難同尋常,心神太過動蕩,云諫即使照常吃了云承給的丹藥,也依然覺得自己神思有些虛浮。 不知牛車碾到了什么,板車猛一下頂震,云諫頭腦疼得發熱,好像這一下震蕩,天旋地轉,把他的魂魄都甩了出去。 他良久才緩過神來。 耳邊突如其來傳來沖刷激鳴的水聲,不合時宜的濕潤空氣籠罩上皮膚,潮濕又激涼。 他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披著禪衣,正端坐在凌空懸瀉的山間瀑布下。 身下的山溪宛若巨大的轉經輪,金燦燦的梵文在靈長的溪水下浮起,溪澗之中遍布佛光。 而他的身前,懸空浮著一把降魔金剛杵,法器威嚴,莊重神圣。 云諫似有所感,稍稍捻指,便有古樸的佛珠在虎口轉過,像一道佛語打入心頭,溪水里的梵文經文更加光芒璀璨。 如此神圣,一道過分嬌俏的銀鈴笑聲卻在溪岸邊響起。 像有意戲弄他一般,時左時右,時近時遠。 云諫捻著佛珠,靜坐不亂,倏爾輕靈的水聲踏近,馨甜的花香驟然撲鼻,他的手腕本能翻轉,面前高懸的降魔金剛杵便從空中落下,震起一溪的水花。 晶瑩水珠飛濺開,又靜落下來,一只狐貍出現在了降魔金剛杵面前。 這狐貍生得美,通身雪白絨毛,踱著嫵媚的步子,繞那金剛法器轉了一圈,似好奇地揚起毛絨尾巴,輕輕往上一碰,又被燙到了似的微縮了下。 它朝他轉回臉,桃花美目半挑著望他,嬌矜又倨傲,仿佛他才是妖。 云諫莫名心間亂了一下,看著狐貍探來身子,一只毛絨爪子抬起,落到他腿上的瞬間,又變成了女子的纖手,白皙細嫩,蔻丹淺淺。 云諫不自覺往上看,雪臂赤.裸,海藻般濕漉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又垂落胸前,一張桃夭柳媚的小臉仰起看他,桃花眼正瀲滟生波。 他怔怔然,喃喃喚她:“黎……” 狐貍少女卻朝他笑了下,伸著柔軟的尾巴,輕巧纏繞上了粗實的降魔金剛杵,雪色絨毛被它熱得泛起粉紅,而后熱意又染了她一身,好似催得花香更濃。 她柔情似水地傾身貼了過來,身上的溪水毫無間隙地將他打濕,伏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禪師?!?/br> “你這法器,好生厲害?!?/br> 云諫手中一緊,掌間佛珠驟然斷裂,散了一溪。 “噼啪”珠子撞擊聲起。 聲聲入耳,云諫猛然晃眼,卻發現那山間瀑布不見了蹤跡,入目是齊整干凈的 書房,花窗邊緣,珠簾正隨風晃動。 他身著淺白的書生長衫,坐在一張筆墨等待的書桌面前。 云諫恍恍惚惚地提起筆,正欲落紙,窗邊珠簾又是晃響。 悅耳的鈴鐺聲步步靠近,身披絳紅衣衫的少女千嬌百媚地近前,他只覺得懷里驀地一下沉暖,她便側坐到了他的腿上,與他一起擠在小小的方椅間,親昵無間。 少女外衫披得隨意,身子靠來,便叫他看見其下毫無遮掩的的大片春光,在絳紅衣料下更顯瑩白。 云諫下意識想要擱筆,一截光滑手臂卻從絳紅衣衫下伸出,握住了他手中的狼毫。 纖細的手指微微圈著,手腕輕輕揚起,近乎艷情。 云諫喉間緊得干澀,身前人的桃花眼里卻含有秋水,勾著他的脖頸抱來,甜若浸蜜的話音咬上他的耳尖。 “官人?!?/br> “你做文章,怎么做得這樣好……” 云諫氣血涌起的那一剎那,只覺身下又是劇烈一震,懷里的沉暖驟然散去,涼爽秋意從空撲來。 他驀然睜開眼,肩上恰好滾下一人,被他一把接住。 “黎梨!”他不覺喊出了聲。 黎梨冷不丁被耳邊的大聲嚇醒,使勁撐起雙眼:“怎,怎么了?” 她攏著外衫坐起來,嗓音里還帶著初醒的含糊:“到縣城了?” 閉眼前的清冷月色已經退去,東方天際淺淺半輪暖黃,呼吸間還能聞到清新的晨露氣息。 鄰車的幾人也被驚醒了,紛紛直起了身,有人反應快些,指著面前的縣城銅樓道:“我們到縣城了!” 云諫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夢,黎梨還歪在他身前打哈欠:“到了就好好說嘛,嚇我一跳……” 前襟沉沉暖意傳來,云諫只覺額筋疼得厲害。 待銅樓既過,四下人聲漸起,他深深換了幾次呼吸,好歹平復些許,叫停了車。 “你們先去,晚點我們再匯合?!?/br> 說罷他伸了把手,黎梨還未反應過來,就起身隨他下了車。 牛車沿著青石板路“吱啞”往前,車轱轆碾過,碎小石塊輕跳,黎梨愣愣看了好久,終于回過頭來看他。 “我們……” 云諫牽起她,往集市走:“帶你去買衣裳?!?/br> 黎梨懵著神,亦步亦趨跟在后頭,下意識道:“不是還有正事要辦么?若是你想要你的外衫,我現在給回你……” 云諫停下腳步,回頭望她。 黎梨正不明所以,就見他伸手過來摘下了她發邊的干草。 “自你出了門就一直躲在我身后,一路上都縮著身子,沒半會兒就要低頭看看自己……” 云諫說道:“你不是不自在么,我便想著先帶你去買衣裳?!?/br> 黎梨攏著他的外衫,手指微微緊了下。 “走吧?!?/br> 少年牽著她,在微涼的秋日清晨踏上石街。 黎梨稍微低頭,看見他的手輕握著她,兩道溫度在初陽微熹里輕柔融合。 開集的金鑼聲清脆響亮,路旁的成衣館子剛起了門閂,推開門就見到新客登上了臺階。 豐容福相的女掌柜精神一振,喜笑顏開迎上前:“二位客官,可要選衣?” 云諫應了聲,對黎梨說道:“你瞧瞧,喜歡哪些?!?/br> 黎梨欣然進店,云諫倚上旁邊屋柱,看見她轉向幾件淺色衣裙,他毫不意外地低頭摩挲起自己的佩劍。 黎梨心知縣城里的衣裙與京城的華裳無法做比,原是想著隨意選幾件做替換就好,可當她的手摸上一件月白裙衫的時候,她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旁落到了另一側。 “那件……”她歪著腦袋打量著。 掌柜見狀,殷勤取下旁邊那件新衣,好聲介紹道:“姑娘好眼光!這是我們店里新做的衣裙,整個蒙西都只此一件!” 她笑著說:“聽姑娘口音,該是外地人,這件衣裙裁的可是我們蒙西的款式,你看看,是不是新鮮得緊?” 黎梨果然從月白裙子上松了手,接過掌柜手里的新衣:“確實新鮮,我往常從未見過這樣的款式?!?/br> 女掌柜樂得有人欣賞店里的手藝,喜滋滋說道:“可不止款式新鮮,這衣裳吶,還有玄機!” 說著,她便向黎梨指了幾處。 黎梨看得嘖嘖稱奇,十分果斷:“這件,我要了!” 云諫聞聲隨意瞥了眼,卻驀地發現她提了件絳紅顏色的衣裙,正往自己身上比劃。 云諫一下子站直了身,放下的長劍敲到旁邊的柱子上,“哐當”幾聲響。 黎梨隨之望了過來。 昨夜夢里的書房艷景從腦海里一閃而過,云諫結結巴巴問道:“你要買這個顏色嗎……” 黎梨點頭:“有什么問題,不好看?” 云諫昧不下良心:“……好看的?!?/br> 問題就是有些太好看了。 那邊黎梨饒有興致,又選了幾件衣裙,對掌柜道:“勞煩包起這些吧?!?/br> 成衣館子的掌柜沒想到今日一開張便是豪客,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咧,盡管交給我!” “對了,姑娘,可要現在換上?”她將那件絳紅色的衣裙挑了出來。 黎梨想了想,搖頭道:“待會還有正事,還是穿得端莊些好?!?/br> 她從那堆衣裳里挑了件雪青色的,又小聲問道:“掌柜的,店里可有賣貼身衣物?” “自然是有的!” 掌柜仿佛又聽見了一袋子銀錢入賬的聲音,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黎梨拿齊了衣物,便到后頭去換衣裳,待重新拾掇齊整了自己,又能昂首挺胸吸滿一口氣時,好像步伐都輕盈了起來。 她松快地走出拐角,一抬眼便看見卯時末的初陽灑落柜臺。 云諫正遞上銀子,低頭接過掌柜包好的衣裙。 掌柜笑瞇瞇道:“那姑娘當真好看,是你家meimei?” “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