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酒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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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諫垂眸望著地上的半塊光影,輕聲道:“可畫廊之所臨近京北城郊,如今入了秋又賊盜猖狂,路上不定安全……” “若你想去,等我領任回來陪你去吧?!?/br> 黎梨的眸光稍微晃了晃。 少年手撐在桌面上,指尖仍輕輕按著她的披帛,因著稍微低頭而籠了半張臉的陰影,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端詳著他額前垂下的發絲,一直不吭聲,直到良久之后他終于抬起眼簾,二人對上了視線。 黎梨甜甜笑了起來:“我不去?!?/br> “我在學府等你回來,陪你慶賀領任好不好?” 第21章 雨夜 夕陽已至,京城的甜香居前仍然人來人往,排隊的長龍一直延伸至街口那對古樸石獅子面前。 向磊望著專注挑選點心的自家公子,倍感無語,再看一眼他腰間花里胡哨的綢帶木劍,更生出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公子,玩物喪志??!你說你,出了吏部就要去買什么玉墜子?!?/br> “買了墜子又要來買點心,甜膩膩的點心有什么好吃的?你拿這半個時辰的排隊時間,去選一把稱心如意的新劍不好嗎?” 他搖頭嘆氣道:“今日領任,那吏部官員都憋著笑呢,哪里有武官上任佩把木劍的……” 話音落完,云諫稍微一頓,向磊心想,聽得進意見,公子還有救,便繼續勸道:“所以說啊……” 那邊云諫卻指了指手下的糕點,說著:“蓮子糕口味偏甘,她不愛吃,其余的都包上幾件吧?!?/br> 向磊滿腹話語一噎,險些被自己一口氣嗆死。 看來沒救了。 ……等等,她? 向磊一言難盡回頭:“哪個她?” 云諫瞥了他一眼,沒應聲。 向磊到底跟了云諫許多年,立即明白了,還能有哪個她!紅顏禍水??!他捶胸頓足道:“我就說呢,平白無故來買什么糕點……” “等等,”向磊嚎到一半,突然一激靈,“公子你這糕點要送到哪里去?方才你在吏部的時候,我瞧見公主府的馬車了,是郡主慣用的那一架,她似乎出行了呀……” 云諫剛接過掌柜手里的點心盒子,想也不想就否認道:“不可能,你看錯了?!?/br> 向磊急了:“我怎么可能看錯?你往日時不時就要與人家‘偶遇’一番,我跟了你那么久,就算那馬車只剩個轱轆軸,我也不會認錯!” 云諫:“……” “再說了,那馬車上十年一日掛著鈴蘭風鈴,光是聽聲兒都能聽出來……” “不會錯的,”向磊咕噥道,“我親眼瞧著它從學府方向出來,直接奔著京北城郊去了……” 京北城郊。 云諫站在甜香居的臺階上,握著點心盒子觸手溫潤的木柄,忽然想起昨日書齋地面那半塊明晃晃的陽光。 當時她眼里的笑意比那片陽光還要煦暖,他怔著神問她:“當真?” 她應得毫不遲慮:“當真,你安心領任去,我答應你,哪也不去,就在學府等你回來?!?/br> 向磊還在旁邊嘀咕著:“不過,郡主去京北做什么,眼下入秋了天黑得快,賊盜愈發猖狂,多少有些不太平,她不怕危險嗎……” 云諫沒說話,抬眼望向京北的天空,沉云成團,壓得既低又暗,似乎暗藏著一場雷雨。 他站了小會兒,抬步走向自己的馬。 * 時辰深了,日光已然不多,但京北的寶和樓早早點起了百盞熒燈,輝煌燈火照得半邊街面明明如晝。 云諫勒馬停在樓前,大致掃了眼四周。 許多或長衫或華袍的賞客從樓里走出,皆是贊不絕口:“探花郎丹青妙筆名不虛傳,今日真是大飽眼福了……” 還有不少客人懷里抱著長條狀的油紙包裹,顯然是購得了心儀的畫卷。 “若不是囊中羞澀,真想再買幾幅啊……” 有人撫摸著自己的油紙包裹,語氣憧憬道:“方才那位貴客好生豪氣,一擲千金買下那幅五城江山圖,真是叫人眼紅得緊?!?/br> “那可羨慕不來,那位是皇親娘娘,沒聽見么,是公主還是郡主來著……” 云諫默自聽著,待抱著油紙的客人們從身邊經過,人聲漸淡,他深深呼吸兩下才翻身下馬進了樓。 樓廳內展出的書畫已經賣了個干凈,沈弈正同寶和樓的掌柜說著什么,見他進來,有些驚訝:“云二公子?” “可有見到黎梨?”云諫開門見山。 “郡主?”沈弈遲疑道,“今日客人太多,我沒太留意……” 云諫打量了眼,將他手里捧著的賬冊拿過來,稍一翻就找到了款項:“五城江山圖,給付千兩的貴客,你可知道是誰?” 沈弈接來一看,想了想道:“似乎是長公主府的賬房來結的銀錢,應該是長公主殿下買的……” 云諫還沒說話,做久了買賣的寶和樓掌柜便笑了起來:“沈探花初初入京,有所不知?!?/br> “朝和郡主常住長公主府,平日用度支出也是長公主的賬房協管,光看賬房先生與印戳,可確定不了背后的貴人啊……” 云諫望著那枚紅艷艷的印戳,顏色跳脫得刺眼,好似十分不情愿書頁的牽扯,下一刻就要撕下自己跳出來,落地分道揚鑣。 他側開視線,道了辭。 * 京北通往學府的路上。 烏云壓了許久,夜雨不出所料地降下,珠串似的雨絲垂下天幕,被過路的馬匹打得碎亂。 云諫連件蓑衣都沒有披,任雨點拍到自己身上,神思愈發清醒。 是了……聽旁人的混賬話做什么? 他自己最是清楚,黎梨算不得開竅,面對許多事情,她都是個直心眼,但這并不妨礙她心軟。 她知曉他很在意此事,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的承諾。 云諫不相信她會為了沈弈的薄薄一幅畫,就草率地反悔,狠心罔顧他的感受。 她不會那樣做的。 馬騎疾馳,學府的山腳眺目可視。 綿延的石燈火光在風雨中明明滅滅,照亮了一條蜿蜒向上的山道。 云諫遠遠看到有幾團黑影聚在山道上,不必靠近就能聽見激烈的人聲與馬匹嘶鳴,像是爭斗得厲害。 饒是一遍遍同自己說著她不會,他的心跳還是不由自主地亂了。 云諫猛夾馬肚奔上前去,臨近了才看清并無歹人作惡,只是馬車陷入了泥坑。 ……是公主府的馬車。 那架軒敞馬車傾斜了大半,馬夫與侍衛們正扯著嗓子趕馬離坑,一旁侍女們都撐著傘,但居中的華服少女還是裙擺沾濕,難掩狼狽。 那雙桃花眼在雨水里柔得像霧。 云諫看著這雙令他想了一路的眼睛,心里有一些篤定就像窯里燒壞的瓷,正“喀嚓喀嚓”地裂開縫。 他目光緩緩劃落,停在她懷里的油紙包裹上。 長條形狀,與那些走出寶和樓的賓客別無二致。 云諫靜靜望著,任由冷雨澆了一身,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那邊的黎梨遠遠看見了他的身影,眼里的光彩卻是倏爾亮了起來。 她歡喜地接過侍女手中的傘,踏著雨聲迎了上去。 “你回來了?” 云諫心跳得極累,緘默下了馬,什么都沒說,從她身 邊徑直走過。 黎梨懵懵地順著他的身影望去,只見他挑了兩塊合適的山石,踢到馬車轱轆跟前,用不了幾鞭就趕得馬兒揚蹄高躍,直接拉車駕碾上山石,轉眼就沖出了泥坑。 忙活了半日的馬夫與侍衛們松了一口氣,青瓊更是眉開眼笑地拍手:“太好了!” 她連忙過來扶黎梨:“郡主,快別淋雨了,回車上去吧?!?/br> 黎梨撐傘站在云諫的馬匹旁,見對面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卷著長鞭,她猶豫了下,仍吩咐道:“你們先上山吧,我自己回去就好?!?/br> 青瓊驚呼道:“那怎么可以?這兒……” 紫瑤覷著自家郡主的神色,一把將青瓊拉了回去:“多嘴,聽主子的吩咐便是!” 后者被拖遠了還在說:“可這兒離學府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紫瑤多少猜到些二人的關系,只悄悄掐了她一把,低聲道:“沒看到云家二公子在么?但凡他在場,郡主哪回不安妥了,哪里用得著你我cao心?” 轱轆聲漸遠,云諫緩緩收好馬鞭,邁開長腿回到馬匹邊上。 黎梨舉高了些傘,將他一并罩入傘下,二人之間只隔著細細一根傘桿,氛圍卻凝滯得出奇。 黎梨覺得往年與他三天兩頭吵架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疏冷。 她想了想,問道:“今日領任可還順利?” 云諫垂下眼,看著她緊緊摟在懷里的油紙包裹,嘲諷地笑了聲: “還記得我今日領任?” 黎梨再遲鈍,也察覺到了低氣壓,她抿了抿唇,不再說話了。 云諫卻很想聽聽她的解釋。 他抬手攥住她的胳膊,直接將她拉到自己面前,問道:“我同你說什么了?賊盜猖狂,我陪你會安全些。你倒好,好話說了一通,哄得我團團轉,結果轉身就自己去了京北?!?/br> “怎么?你想要去的地方,帶上我會礙著你是嗎?” 臂間的力道強勢得前所未有,黎梨有些被嚇到:“沒有……并非故意哄你,今日出門是臨時起意,我記著你的話呢,帶足了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