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酒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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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他沒再說,黎梨也知道了。 她搭在他領口上的手指漸漸蜷了起來。 她想起那日云諫見她醒來,其實下意識將手里的蛇尸藏到了身后,他張過口,似乎想對她說些什么。 但當時的黎梨被他的駭人模樣嚇得不輕,都不知道是怎么起的身,轉瞬就撲到了聞聲趕來的安煦懷里,再沒回頭看過他一眼。 他就在她身后,沒再說一句話。 月光悄然埋入層云后,山間的小道就剩下二人身前那盞沉默的熒燈。 少年背著她,穩穩踏過一級級石階,穿過幽深花林,終于來到了舍館的繞墻燭光下。 云諫將她放下,示意她進去。 黎梨沒有走,兩根青蔥的手指捻在他的袖子邊上,一下下地將那筆挺的好布料揉出褶痕。 她肆意慣了,今日卻第一次覺得自己好沒道理。 三皇子那事,他不過少問了兩句,她都要委屈上一場,那當時他滿臉是血,卻眼見著自己毫不關心地抽身離開,他該是何感受? 一時之間愧意上涌,黎梨輕輕吸了下鼻子。 云諫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好聲安慰道:“沒事,我皮糙rou厚,并不覺得疼?!?/br> “怎么可能……” 黎梨頹喪地掛著他的袖子,忍不住問:“為何你之前都不告訴我?” 害她狼心狗肺了這么久。 “告訴你做什么?”云諫啞然失笑,“我是那種做了一點點小事就要拿來同姑娘邀功的人嗎?” 這能叫一點點小事嗎? 黎梨暗暗腹誹,嘴上卻嗔道:“話說得狂,今日不也是告訴我了嗎?” 云諫“嗯”了聲,笑了:“是啊?!?/br> “故意告訴你的?!?/br> 黎梨抬起眼睫,月華清輝下的少年笑得坦蕩:“因為我今日很想同某位姑娘邀個功?!?/br> “她一整日都不愿搭理我,我實在沒法子了,只好翻些陳年舊事出來,盼著她知道后,會心軟,賞我一個好臉色?!?/br> 黎梨在他的目光里覺出些難以言喻的酸澀感,像心口被人輕輕碰了一下,她倉促低下頭去,幾乎挨著他的胸口。 云諫手動了一下,又忍住了,輕聲笑道:“我好像沒成功,她還是不愿理我?!?/br> 黎梨細聲道:“沒有不愿理你,是我先前以為……” 她支吾兩聲,又不說了,云諫看著她烏黑的發頂,終究還是抬手摸了摸:“以為什么?” “以為我會由著你被人欺負,不管不問?” 他將她鬢邊的碎發撩到了耳后去,看見她香雪般的臉頰,濃密的長睫在迷惘中顫著,看見她面對云起時的流霧浮霜,懵懵懂懂,無知無覺。 “遲遲?!彼鯂@著出聲。 黎梨第一次聽見他喚自己的乳名,怔怔然抬起頭來。 云諫粗礪的手輕撫上她的臉:“他們說春晚梨花遲?!?/br> “所以,梨花到底什么時候才會開啊……” 第17章 哥哥 翌日,學府習武場。 臨近早課時間,晨訓完的少年們陸續回去梳洗備課,習武場上最后兩道身影也一前一后躍下了臺。 兩人箭袖扎得隨意,額間還帶著些許晶瑩汗珠,下了臺也相互推搡兩下,還沒打夠似的。 蕭玳忿忿不平:“往日刀對刀,槍對槍,輸了也就罷了……你今日拿個木劍來,是想羞辱我嗎?” 云諫掂了掂手里的木頭劍,言簡意賅:“我的鐵劍昨日斷了?!?/br> 蕭玳不滿:“趕緊回城換一把去?!?/br> 云諫:“沒有時間?!?/br> 蕭玳又氣又好笑:“沒時間?” “平日你與遲遲半斤八兩,逮著機會就要回城待幾天,如今有個這么好的下山理由放你跟前,你竟然說沒時間?” “云二,你是鬼上身了還是轉性了?” 云諫懶洋洋道:“我現在就想待在學府里,哪也不想去?!?/br> 話正說著,有道嬌嬌俏俏的淺色身影穿過林木邊的拱門,悠哉悠哉朝這邊過來。 蕭玳立即忘了被鬼上身的好兄弟,燦爛揮手道:“遲遲來了?” 他大咧咧地朝黎梨伸出手,十分習以為常的模樣。 學府里劉掌教最厭世家做派,這邊的學子不論門第高低,都不得往舍館里帶奴仆伺候,凡事都得自己動手。 像餐食這樣的尋常事,也是要自己去食館里領的。 蕭玳多少有些貪武,晨訓總是拖到最后才走,時常趕不上食館放早膳的時間,黎梨見他總是餓著肚子上早課,到底于心不忍,便總會多領一份留給他。 “來了?!?/br> 黎梨站定開了食盒,摸出油紙包裹遞給他:“趁熱吃,待會還得上早課呢?!?/br> 蕭玳接過那個暖烘烘的包裹,打開就看見一張油汪汪的蔥餅,當即感動得抹了一下眼角:“這就是有meimei的好處!” 方才被云諫拿著木劍按在地上揍的恥辱也一掃而空,他大發慈悲地看向對方:“你也沒吃,我分你一半?!?/br> 云諫:“不必?!?/br> 以往這樣的時刻也常有,黎梨給蕭玳送完餐,就該轉身走了。 但她今日站在原地躊躇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在云諫的目光里,又摸出個油紙包裹來,慢吞吞地遞給他。 “我順道也給你拿了一份?!?/br> 云諫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一時之間“苦盡甘來”、“水滴石穿”、“功不唐捐”之類的詞語都亂七八糟往腦子里過了一遍。 他燦然笑開,接了過來。 蕭玳往日時常奔波于給這二人勸架,難得見到如此和諧的一幕,忍不住慨然:“我勸和的工夫真是沒有白費啊……” 他同云諫調侃道:“都是沾了我的光,你才有這份早膳吃!” “我瞧瞧,她給你帶了什么?” 黎梨老實道:“包子?!?/br> 蕭玳立時一噎:“……你給我帶個餅,卻給他帶包子?” 他不敢置信,扒開云諫手里的油紙,一看更氣了:“還是rou餡的?” “還兩個?” 黎梨意識到有些偏頗了,心虛地摸摸鼻子:“五哥,不是不想給你帶,只是太多了不好拿……” 蕭玳氣笑了:“不好拿?你但凡把他油紙里的rou包子分我一個呢?” 黎梨:“……”實在沒想過。 云諫唇角的弧度險些壓不下去,只推開蕭玳道:“行了行了,堂堂五皇子,為了個rou包子在這兒掰扯,也不怕丟人?!?/br> “不是說新舍館離得遠了,梳洗更衣費時間?還不快些回去?” 蕭玳嘟嘟囔囔,不情不愿走了。 云諫轉回視線,發現身前的姑娘眼也不眨地看著自己手里的木劍。 ……七尺男兒,提著把灰撲撲的學童木劍,看起來是不夠硬氣,她不會覺得他很滑稽吧? 云諫不自在地將木劍往身后藏:“我先回去?” 黎梨直言道:“好丑?!?/br> 云諫:…… 比覺得他滑稽還要慘。 絕對不能因為一把破劍,就讓她覺得他不好看了,云諫痛定思痛:“我現在就回城換一把新劍……” “不用,我幫你?!?/br> 黎梨笑瞇瞇地解下一根發帶,叫他把木劍拿出來,親自往劍柄上繞了幾圈,綁好后略一打量,她得意道:“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云諫望著手里灰撲撲的,還纏上了繡花綢帶,多了個粉色蝴蝶結的木劍:“……” 半晌后他昧著良心應道:“確實好看多了?!?/br> 黎梨滿意了:“回去梳洗吧?!?/br> * 早課是堂抄經課。 大弘今春峭寒,今夏雨罕,各省鄉都上報了莊稼收成不良、田家兇歲疾苦的問題。 圣上憐惜百姓,從本就不富裕的國庫中撥了大半銀兩扶農安民,又令百官與生徒親抄佛經,為田稷祈福。 黎梨他們所處的望日學府就在天子腳下,自然也是要抄的。 云諫收拾利索,來到學府的講經堂,入門就見蕭玳吊兒郎當地倚在一張長桌邊上。 后著顯然還在記仇,左一眼瞧見他腰間那把花里胡哨的木劍,右一嘴就開始陰陽怪氣:“云二,相識這么久了,我竟不知道你的品味如此獨特呢?” 云諫很平靜:“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比如說……” 他悠悠挑起眉梢:“你應該不知道今日的rou包子有多好吃吧?” 蕭玳:“……”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該死的王八蛋! 二人繞到桌案后坐下,講經堂內烏梁高懸,數道縹緲虛幻的簾紗自高梁垂下,無風成浪,在繚繞檀香里似云似霧,自有一派玄妙莫測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