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劇烈的靈力波動給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不真實的光暈。 冷風呼嘯,細小的雪粒飄飄揚揚。 焱玖的掙扎加劇了疼痛,不只是傷口疼,渾身都疼,每一根頭發絲,每一個骨頭縫都疼得要命。 白黎感覺身體忽冷忽熱,心里無法抑制地涌起山呼海嘯的委屈。 他頭腦昏沉,已經快要不明白究竟發生什么了,他不想疼,他從小到大都沒這么疼過。 為什么還不死呢? 可是他不想死。 為什么不想? 為什么…… 若拙指天,法陣爆開耀眼的金光。 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分離開來,白黎忍不住弓下腰發出嘶吼,撐不住倒了下去。 江寒陵接住他,連抱都不敢抱。 花錦川雙手在地上磨得皮開rou綻:“小白!” 白黎瞪著陰沉的天空,慢慢吸了一口氣,說:“對不起啊,師兄,我又要讓你難過了?!?/br> 他又深呼吸了一下,說:“你們別再吵架了?!?/br> 最疼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他現在甚至感覺不到余痛,渾身都有種輕飄飄的虛脫感。 焱玖的魂魄被法陣的金光籠罩著,囂張依舊,冷笑:“姜琛有眼無珠,收了你這么一個廢物做徒弟,如今后繼無人,居然要靠偷襲取勝,真是可笑?!?/br> 杜將銘耗盡修為,外貌開始快速衰老,滿頭白發黯淡毛躁,原本平整的皮膚成片地發皺、松弛,出現了星星點點的褐色斑點,執劍的手變得干枯粗糙,腰背不受控制地佝僂,盡顯疲態。 唯獨神情是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璨然,如同鮮衣怒馬的意氣少年。 他舉起若拙,劍尖直指焱玖,下巴微揚,大聲斥責:“你沒有資格提起我師父!” 他的聲線已經非常蒼老了,這個總是溫和笑著的前輩,別人眼里的平庸之輩,在做了很多很多年的孤兒之后,終于用盡力氣證明了自己。 對這種小孩賭氣式的宣言,焱玖哪怕瀕死都不屑于給一個正眼:“怎么,我哪點說錯了?” 杜將銘盯著他,滿眼的憤恨逐漸轉為嘲諷,嘴角慢慢挑起諷刺的弧度,最后,竟然真的笑出了聲。 他大笑:“當年人人都說你聰明,可你真是個愚不可及的蠢貨?!?/br> 他大笑著流出眼淚:“你恨他趕你走,你不知道,他當年修的是無情道?!?/br> 他邊哭邊笑,悉數對方的罪行:“你害了他姜家滿門,害得他幾乎走火入魔!你有什么資格提他?你連死在他劍下都不配!” 焱玖的神情乍然破碎。 杜將銘放聲嘲笑:“焱玖,你咎由自??!你活該!” 他滿意地看著對方瞪大眼睛奮力坐起來又虛弱地倒回地上,笑得越發暢快,狀若瘋癲。 笑到最后,咳嗽幾聲,溘然長逝,至死拄著劍屹立不倒。 天地間玉屑飛舞,一片素白。 焱玖躺在地上,神情空洞,沉寂半晌,眨眨眼:“姜琛,最后一個與你有關的人也死了?!?/br> 又說:“你瞧,還是我贏了?!?/br> 話是對花錦川說的。 三魂受損七魄殘缺,他這會兒大概已經五感消退神智不清,認錯了人。 花錦川表情麻木,整個人像一座死寂的雕塑。事實上,任何一個人突然經歷這種翻天覆地的變故,都很難再做出什么表情,那太耗費力氣了。 他本能地覺得自己應該大哭一場,應該歇斯底里,應該恨,應該報仇,應該討公道。 可是恨誰才好? 可是到底該向誰報仇? 可是公道又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坐在地上,低頭俯視焱玖,頭腦鈍痛,僅剩的一點屬于活人的思維在茫然飄忽中捕捉到一根線頭——如果姜琛還活著,會給出什么樣的回應? 又或者不會有任何回應? 焱玖的魂魄顏色開始變淡了,斑駁的雪光透過臉頰,像晶亮的淚痕。 他的手微微一動,虛影穿過花錦川的手指,抓了個空 。 “姜琛,你恨我,好不好?” “我不恨你,我可憐你?!?/br>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焱玖的視線很短暫地清晰了一瞬,或許只是幻覺,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張俊逸出塵的臉,雙唇微抿,兩頰顯出盛蜜的梨渦,眼底含著悲憫,霜白色劍柄撥開如血殘陽下的野草叢,朝他伸來一只手。 和看別人沒什么不同,像可憐一只流浪貓一樣,他平生最痛恨的眼神,像在看他,眼里又分明沒有他。 可是他想不起自己究竟有沒有抓住那只手,畢竟,那已經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大雪紛揚,寒風卷走了不起眼的小紙片,薄的,圓的,黃色的,像一輪小小的月亮。 法陣完成使命,金光閃爍幾下,徹底熄滅。 白黎遽然放松,捂著小腹的手垂下來,強擠出微笑,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早就說過我很聰明的,被我騙到了吧?” “我……我……”江寒陵抱緊他,驚慌失措地替他捂住傷口,似乎想通過這種笨拙的方式把傷痛轉移到自己身上,很急切地想說什么,卻如鯁在喉,吐不出咽不下的話只能變成眼淚。 這眼淚使他覺得恥辱,藏在干澀的眼底流不出,只洇出兩眶緋紅。 恥辱不是因為表現出脆弱,而是因為他所謂的愛從一開始就建立在搖搖欲墜的懸崖上,只會害人害己,永遠都沒資格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