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殺人這種事,在江寒陵眼里是家常便飯,放到以懸壺濟世為理想的花錦川身上,那就是擊破原則粉碎信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花錦川自言自語,越說嗓音越啞,最后鼻尖通紅,顯見是難受到快哭了。 白黎只能以動作代替言語,不住在師兄背上輕拍,幫忙順氣,聊以安慰。 突然,花錦川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腳亂地在儲物法器里一通亂翻,摸出一個拇指大小的黑色小瓷瓶:“是這個!一定是這個!” 他舉著小瓷瓶,語無倫次又強迫自己鎮定:“那、那天,就是泉清從我那里接走蘇熙那天,我在房間里發現了這個,后……后來就經常聽見有、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說……” 白黎連忙追問:“說什么?” 花錦川囁嚅道:“殺了他?!?/br> 說到“殺了他”的時候,花錦川伸手指向江寒陵。 江寒陵雙手環臂靠在門后,面不改色,完全不在乎有人指著自己說要殺,甚至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發起了呆。 白黎生怕這兩人又鬧矛盾,一把抓住花錦川的手按下去:“沒事的啊,沒事,這不是你的錯?!?/br> 花錦川雙目失神:“我以為只是自己心緒不寧,沒想到……” 白黎想起他之前的反常舉動,恍然大悟:“你不舒服,為什么不跟我說呢?” 花錦川似乎覺得很難說出口,欲言又止。 身后傳來一聲冷然的嘲諷:“當然是怕你拋下他自己去魔界了?!?/br> 話音剛落,門扇開啟,又“嗵”的一聲關閉。 白黎回頭,說話的人已經消失在了門外,走廊里鞋底敲擊地面的聲響逐漸遠去。 . 江寒陵從船艙里出來,信步走到船頭。 泉清已經換掉了昨晚那件沾血的衣服,穿著一件高領上衣,動作中間衣領上方偶爾會露出紗布邊緣,臉色比幾個小時前好了不少,至少看起來不再虛弱到像隨時會昏過去了。 他坐在船頭邊沿,半長卷發在腦后半扎,濃密的發絲隨著微風輕舞飛揚,魚尾垂在船外,每一枚鱗片都是整齊的銀藍色漸變,由內到外色彩逐漸變淺,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精美絕倫,絢麗奪目。 江寒陵在船頭站定,放眼望向遠方。 遠處的海平面上,朝陽冉冉升起,萬縷金光從云層后噴薄而出,輝煌耀眼。 “最遲到明天早上,一定會有消息?!比逭f,“我已經聯系了所有族人,這里是鮫人的故鄉,我們熟悉這里的每一叢珊瑚、每一粒細沙,沒有外鄉人能逃過這種地毯式搜捕?!?/br> 江寒陵點頭:“辛苦了?!?/br> 泉清搖搖頭:“不敢當,事是在鮫人族地盤上出的,如果我們不拿出態度來,恐怕事情難以了結。江隊長,我不信你在昨晚那種情形下會抓不到蘇熙?!?/br> 江寒陵未置一詞。 泉清往船艙方向掃了一眼,轉回身來,微笑道:“白黎是個好孩子?!?/br> 他的語氣半是回憶半是感慨:“我在海市這么多年,見過的人和妖都不計其數,小白是其中絕無僅有的一個,天真可愛,單純開朗,赤誠待人,寬容豁達,知變通卻不油滑,懂進退卻不懦弱,當得起‘赤子之心’四個字?!?/br> 江寒陵勾勾唇角,用另外四個字作出總結:“一只小狗?!?/br> 泉清失笑。 “江隊長?!彼f,“這樣一顆真心,沒有人會忍心辜負的,對吧?” 江寒陵眨了眨眼,垂睫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指腹俱是薄繭,需要成千上萬次緊握那條染血無數的長鞭才能磨就。 第92章 歸墟14 鮫人們的辦事效率比預計中要更高,傍晚的時候,夕陽才從船尾落下去,半邊天空晚霞如血,暮色尚未從高處跌落,幾個鮫人托舉著一枚巨大的蚌上了船。 大多數鮫人都性格內向,遠遠看見傳說中的監察隊長,充滿敬畏地低下頭,擱下直徑足有兩米的大蚌,打完招呼,接二連三跳回了海里,寬大的各色月牙狀尾鰭在灰藍的海面上若隱若現,攪弄開層疊的波紋,遠看去像一群遷徙路過的大魚。 白黎不遠不近地跟在江寒陵身后,走到大蚌跟前。 泉清在大蚌旁邊站著,僅僅只是站著,沒有任何別的動作,連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殘陽的余光把他的身形剪成細節模糊的影子,明明挺拔如初,看著卻多出幾分疲倦,好像只是一張冰晶打造的人形立牌,徒有其形,余暉消失之前就會融化,在地上留下一灘將要干涸的水漬。 白黎和江寒陵沒去打擾他。 古人說近鄉情怯,也許他也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再次面對蘇熙。 泉清至少佇立了十來分鐘,在這短暫又漫長的寂靜里,一切仿佛停止了,時間、空間、還有其他的東西,然而,撩起發尾的風和天際消退的紅都明明白白地彰示著時光的流逝不以意志為轉移。 最后,他打開了蚌殼。 白黎以為他會跟蘇熙說幾句話,質問也好,責備也罷,總得給無處著落的真心尋個正式的埋尸地。 鮫人是情感細膩的種族,昨天扶起泉清的時候,對方心里那種隱秘復雜的痛苦讓白黎為之窒息,那樣的痛苦如果沒有發泄渠道,長年累月地積攢下去,到最后是可能會把人給逼瘋的。 但泉清什么都沒說。 他的神情沉靜而憂傷,深深凝視蚌殼里的背影,而后合上雙眼,深吸一口氣,轉身跳進海里,長長的魚尾在空中劃出一道銀閃閃的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