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神女憐愛世人,憐愛他和被他殺死的人。 “你下面打算去哪兒?”施故背對著她,裝作毫不在意地拂去掌心的水珠。紀靈均垂著眼簾:“陸茗你記得嗎?” 施故的腦海里閃過無數個畫面,最終定格在十六歲那年的長街,某個背著藥箱徐徐走來的身影。 那人一身月白天青的劍袍,在寂寥的長街上格外矚目。 “兄臺,你可算醒了,還好陸館主在此處講學,否則我還不知道怎么辦呢?!?/br> 年少的明逸嘮叨個不停,施故只覺得腦袋嗡嗡在響,他吃力地抬起眼皮,卻怎么都看不清來人。 “沒事,你躺著吧?!?/br> 那人似乎笑了笑,說話溫溫柔柔的,不急不緩。施故感覺靈魂都在下沉,靜悄悄地睡著了。 后來,他才知道,這人是臨淵弟子,思辨館代館主,陸茗。那時候的陸茗,有著與年紀不大相稱的沉穩,做事總是慢條斯理的,還愛跟施故講些大道理。施故不愛聽,可紀靈均喜歡,他便從不說什么。 施故的十六歲,是狼狽流離的十六歲,也是不可思議的十六歲。 在那一年,他遇到了年少的明逸、田烈、凌滿蹊,遇到了學識淵博的陸茗,遇到了后來種種是非恩怨最初的因果。 也許施故直到在秋夜山上耗盡最后一滴心血,也沒有發覺,他的人生早已與這萬千紅塵牽扯在了一起。 “你要去臨淵了嗎?”施故問紀靈均,對方不置可否,施故便沒有再追問,只道:“那你多多保重?!?/br> 紀靈均與他道別,并交給他一把琴。 “這是我,這是他給我的?!奔o靈均沒有將那句“哥哥”說出口,她始終微微低著頭,淡淡憂愁蹙于眉間,施故聽懂了,這是紀懷鈞給他meimei的琴。 “燕知不是讓你給她一把琴嗎?你就將這個給她,別說是我給你的?!奔o靈均頓了頓,“她見了我,總是很生氣的樣子,我走之后,你好好和她解釋,我想她會接受的?!?/br> 施故不言,只是注視著懷中這把琴。 琴木古樸,琴弦流輝,琴音悠長,如長風入松,似靜水深流。 “希望她會喜歡吧?!笔┕蕸]有告訴紀靈均,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勸解燕知,他對此毫無辦法。 紀靈均也不知,這把琴,是她父母的遺物,是紀懷鈞拼死保下的。她只知道,那天哥哥抱著年幼的她,說以后教她彈琴,她高興壞了,她說,我一定好好練習。 紀靈均沒有說過,其實她很喜歡紀懷鈞,這是她唯一的哥哥,唯一的親人,哪怕一個月只能見一次面,那種深埋于骨血之中的親情,也無法被磨滅、被摧毀。即使經歷那場大火,她也沒有怨恨,她想,也許哥哥是有苦衷的。她在等一個解釋,她想燕知也是的。 只是她沒有想過,燕知的執念遠比她見到的要深,施故亦不是能言善辯之人。 “此琴名叫蘭因,據說為亡靈聚魂,哪怕三魂七魄已經灰飛煙滅,只要執念尚在,便能再起塵緣?!奔o靈均說著,施故卻心生懷疑:“此話當真?” “不知真假,但那是我——”紀靈均又是一頓,“是他說的?!?/br> 施故聞言,點了點頭:“好?!?/br> 夕陽終于燃盡了它最后一絲余溫,夜幕徹底降了下來。 施故從河水中走上來,輕聲道:“我送送你?!?/br> 紀靈均沒有說話。 他們靜靜地走向了夜晚。 樹下的紀懷鈞,滿心苦澀。 他也要走了,他心里有種預感,這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見到meimei了。 事實上,確實如此。 紀靈均去到臨淵,便入主照水聆泉,閉門不出。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需要去靜養。陸茗給了她一根飄帶,遮住她的眼睛,教她清心定神之術,免她夜夜夢魘之苦。 施故從此鮮與紀靈均聯系,而那把蘭因琴,他交給燕知后,也沒能如愿與這人和好如初。 他釋然了,他覺得與其互相看不順眼,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他們徹底分崩離析。 紀懷鈞還在尋找翎雀宮的路上。 有一天,他路過一處千年古剎,在那里的地宮之中,見到了一幅畫像。不知是何年何月所作,也不知畫師何人,畫上那位老者手持拂塵,慈眉善目,身后一只仙鶴正欲展翅高飛,腳下還睡著一只毛茸茸的狐貍團子。 “翎雀宮掌門,詹致淳?!?/br> 那畫像之下,有個小小的注釋。 紀懷鈞一愣,急匆匆出了那古剎,往郊外跑去。 詹致淳,不就是那個他偶遇了兩次的老頭? 紀懷鈞不敢置信,一路跑到了荒郊野外,才堪堪停下。 他又一次茫然了。 上天好像在戲弄他,一次次給他希望,又一次次讓希望破滅。 紀懷鈞漫無目的地漂泊到了一處村落。 那地方邪祟橫行,危險重重。 紀懷鈞心情不好,便順手解決了這些麻煩。他撿了路邊一把刀,手起刀落,殺得眼眶發紅。刀口卷刃之時,他又一次見到了那個老頭。 對方好像有些詫異,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紀懷鈞突然笑了聲,像是在自嘲:“詹掌門?!?/br> 詹致淳明白了一切。 紀懷鈞在古剎中聽說了他的故事,便大致猜到了對方紅塵漂泊的用意。 他說:“我們來做個交換,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