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微沉：“說不定，對方正在暗處打量著我們，就等著我們放松警惕，或是精疲力盡之時，給我們致命一擊?！?/br>
    傅及點了點頭：“嗯?！?/br>
    “敵在暗，我在明，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養好精神，等著對方上門?！睂O夷則說著，仰頭躺下，伸開四肢，望著頭頂那道璀璨的銀河。

    星光燦爛，浩瀚無垠。迢迢星漢從遠古的月光中走來，再奔向未知的穹頂深處。耳邊似有微風呢喃，溫暖輕柔，孫夷則打了個呵欠，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傅及聊起了閑天：“你家這邊，還真是暖和?！?/br>
    “四季如春，從不下雪，甚至鮮有草木青黃之時?！?/br>
    “那夏天不熱嗎？”

    “夏天也還好?！备导靶π?，“這邊樹林茂密，林中多有清泉，并不是很熱?！?/br>
    孫夷則歪頭看他，拍拍身側的空地：“然后呢？”

    “我家里也種了許多樹，在我練字的窗外，我父母給我栽了一棵石榴樹?！备导罢f著，也躺了下去，孫夷則胳膊一伸，便托住了他的后腦勺，傅及一下枕在了這人肩上。

    “那到了夏天，是不是會結很多很多的石榴？”孫夷則裝作無事發生，屈肘半抱住了傅及。

    “那棵石榴樹不結果，只開花?！睉牙锏哪橙擞行┢婀值乜戳怂谎?，問著，“你怎么突然抱著我？”

    “怕你追憶過去，憂思過度?！睂O夷則一本正經地說著，傅及卻哭笑不得：“我沒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br>
    “我知道?！睂O夷則側過身，貼著他的額頭，輕聲道，“我就是想找個理由抱抱你?！?/br>
    “天氣真好，適合睡覺?！?/br>
    孫夷則說著，竟真的困了似的，眼皮有些睜不開。傅及注視著他，伸手掐住這人的臉：“別睡了，我故事沒講完呢，你都不想了解一下嗎？”

    “哈哈?！睂O夷則笑了，真就閉上了眼睛，“我聽著呢，你小的時候，練字的窗前有一棵石榴樹，等到花期的時候，就會開滿火紅的石榴花，像夏天一樣熱烈的石榴花?！?/br>
    “嗯?！备导安恢涝搹哪膬洪_始講了，他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訴說，但又覺得，其實可以不發一言。

    “我小時候住在明樞閣山腳下，那里山崖陡峭，種的也都是蒼松翠柏，極少有這樣鮮艷的顏色，時間久了，便覺得無聊?！睂O夷則說得很慢，像是在哄人睡覺，“我就一個人四處閑逛，去別的地方找人玩。我臨淵八處機要，最好玩的還是鳳鳴鹿苑，那時候的關渠長老是個特別有意思的人，他負責馴養靈鹿，還養了一池錦鯉，哦對了，他養過很多彩色的小鳥，但我都不太認識。我每次去他那兒，他都會領我去喂鹿喂魚喂鳥，帶我去坐很高的滑梯?！?/br>
    “他門下弟子很多，和我同齡的也不少，我經常去那里玩?！?/br>
    孫夷則說著說著，嘴角便開始上揚，幸福與喜悅之感溢于言表。

    傅及也為之動容：“真好?！?/br>
    “是啊，我小時候，他們對我都很好。所以長大了，不管經歷多少苦難，只要我想起從前，我就覺得都可以忍受，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睂O夷則睜開眼，深深看了傅及一眼，眼中笑意與溫情猶如這天上銀河，爛漫廣闊，傅及一怔，啞聲道：“我小時候，是家中獨子，父母對我的期望很大?！?/br>
    “看出來了，你被教養得很好?！睂O夷則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拍著他的背，“但如果能再豁達一些，就最好啦?！?/br>
    傅及眼波微轉，似乎下了某個決心，輕聲說道：“傅及，并不是我的本名?！?/br>
    孫夷則一愣。

    “我本姓周，叫周慎。傅及是當年我為了躲避災禍，臨時取的名字?！?/br>
    也許是這個秘密太過震驚，孫夷則好長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

    傅及說完，也有點無措，不知該如何解釋下去?；艁y之下，他頭一低，鉆到了孫夷則懷里，就像一只受驚的小鳥，將自己藏匿起來。

    孫夷則下意識地抱緊他，逐字逐句地理解剛剛聽到的一切，良久，才終于開口問道：“薛谷主，知道這件事嗎？”

    “我沒有勇氣向師父坦白?！备导皭瀽灢粯?，但還是選擇如實說出，“當時被師父救下，心中自是感激，但是——”

    “說來話長了?！?/br>
    傅及深吸一口氣，攥緊了孫夷則的前襟，仿佛是在從他身上汲取勇氣。

    “我家世代居住于此，是鎮上唯一一戶修道者。雖不是什么名門正派，但祖祖輩輩都以守護這個鎮子為己任。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開始授我劍術，要我勤加修煉。他說我生下來就是為這個鎮子活著，所以我一定要爭氣，一定要學有所成?！?/br>
    傅及說到這里，難免哽咽，“但我小時候貪玩，并不能明白父親的苦心，時時偷懶，不求上進。等我真正明白練劍的意義，幡然醒悟之時，已經為時已晚?！?/br>
    孫夷則輕輕撫摸著他的背脊，無聲地安慰著。

    傅及忘不了父親臨終時的眼神。

    那雙對幼子寄托了無限希望、愛憐和不舍的眼睛，終是在一片火光中湮滅了。

    “跑！”

    所有人的呼喚如山呼海嘯般涌來，令整個回憶都彌漫著不可言說的苦澀。

    母親用力將他朝前推去，自己卻被垮塌的磚墻掩埋，傅及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一眼，便被拽著繼續狂奔。他跌跌撞撞地跑，直到筋疲力盡，直到受傷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