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再后來, 它能去到再遠一點的地方,便是那座小鎮。 茅檐低小,月下蓮溪,它還是選擇棲息在水中,偶爾抬頭瞧一瞧那岸上的販夫走卒,追風箏的孩童,還有竊竊私語的浣衣人。 旋龜就這樣平靜又安寧地度過了它生命的大半光景。 直到它不幸被掩埋于河道之中。 這暗河本幽深如鏡,根本沒有湍急的漩渦。它每天都要游出去很遠,去尋找新的出口??蛇@暗河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它哪怕竭盡全力,都無法走出這個困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慢慢地,旋龜覺得自己老了,大限將至。它開始待在這個小小的洞xue之中,不再外出。它接受了死亡的結局,不再掙扎。 就在那天,洞xue之中突然出現一個年輕人。 他散著頭發,渾身是水,狼狽地站在它面前。旋龜很驚訝,它以為不會再見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生靈。 它問:“你從何而來?” “從岸上來?!蹦贻p人抹干凈臉上的水,完完整整地露出一雙倔強的琥珀色的眼瞳,旋龜一愣:“岸上?你從岸上來?” “對?!?/br> “那你出不去了?!毙敽苁峭锵?。 “可以出去?!蹦贻p人信誓旦旦地對它說道,“我來找菩提業果,找到就可以出去?!?/br> 聽到這話,旋龜那死寂的內心忽地閃過一絲光亮。 那代表著復燃的希望。 年輕人像是洞穿了一切:“我可以帶你一起出去?!?/br> “真的嗎?” “真的?!?/br> 旋龜萬分感激:“麻煩你了,等我回到岸上,一定好好報答你?!?/br> “沒關系?!蹦贻p人說著,便要往洞xue外頭走。 “你水性好嗎?”旋龜關切地問他,年輕人頭也不回地答道:“我自小在海邊長大,水性很好,你不用擔心我?!?/br> “好?!?/br> 他們出發了。 年輕人確實水性極佳,且有著與他的外貌不相符的實力——旋龜甚至有些追不上他。這黑暗幽深的河道于他而言,如履平地。 旋龜僅有一瞬的起疑,而后他轉念一想,這人若是不厲害,怎么帶自己出去呢?既然能許下這個承諾,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旋龜滿懷期待。 可惜,等待它的卻是利刃穿心,身死道消。 “為什么殺我?為什么!”旋龜撕心裂肺地怒吼,碩大的身軀卻在不停地下墜,水流穿過心頭那道駭人的傷口,冰冷刺骨。 “因為你必須死?!蹦贻p人漠然地回答著,“你死了,菩提業果才會從你的身軀中長出?!?/br> “你,就是那棵神樹的根?!?/br> 旋龜愕然,徒勞地睜大眼睛,再無聲息。 它的身體不斷下沉,黑色的樹根自傷口處長出,漸漸爬滿它整個軀殼。肌rou萎縮,肢端僵硬,眼瞳也散去了全部神采,變成兩顆黑沉沉的石頭。樹根吸食了它內藏的一切靈氣,一夕之間便長成了一棵完整的菩提業果。 光華璀璨,晶瑩如璧。 靜水深流,樹影微晃,一道幽幽的聲響自河道深處傳來—— “我詛咒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得善終?!?/br> “求之不得?!?/br> 年輕人淡漠地回答著。 他慢慢落到了樹根處,抽劍砍下一根花葉茂盛的樹枝?;ò炅阈巧㈤_,很快化為水中的泡沫,飄向遠方。 年輕人抱著那一簇花枝,輕輕地,護著這份美麗與脆弱。 他靜立良久,而后在樹根處留下兩行字——旋龜之墓。碧穹之濱,紀懷鈞,立。 紀懷鈞,便是喬序的本名,也是他許久不曾再用過的,或是再也不會對任何人吐露的真名。 喬序冷冷地看了眼那早已枯萎成石的旋龜,施術離開了這里。 他聽見身后那詛咒的聲音:“紀懷鈞,你不得善終?!?/br> “我求之不得?!?/br> 喬序閉上眼,又一次回應了它。 旋龜身死,本應魂歸天地,可臨終前的怨恨與執念最終形成了一道困住它的牢籠,令它的靈魂終日在此河中徘徊。 可也許是天生神性,它沒有墮化成為惡靈,而是忘卻了仇恨,茫然地在此地停留。恨意幻化成水底湍急的漩渦,吞噬著每一個誤入此間的生靈。再后來,旋龜便只記得自己出不去了,也只記得它想要出去。若不是曹若愚破開那道枷鎖,它可能會千年百年地在這水底消磨,日日夜夜重復著同樣的事情,求不得解脫。 菩提業果轟轟烈烈盛開著,燃盡了旋龜最后的一絲靈魂。 很快,它也隨之凋零。 花瓣零落,河底浩浩蕩蕩鋪滿了晶瑩如淚的泡沫,從四面八方向曹若愚涌來。年輕的修者持劍撥開這些珍珠似的東西,可沒想到,那些泡泡卻一個接一個地融合在了一起,徹底裹住了他與苗苗。 曹若愚一愣,正有些困惑,卻見那菩提業果的樹根之下陡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們吸了進去。一時間,天旋地轉,曹若愚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強烈的窒息感沖破巔頂——他頓時昏了過去。 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只有他手背上那道淡淡的梨花印記閃現出一抹微弱的光芒。 遠在歲寒峰的薛思感知到了一切。 他站在觀景臺上,看著已經斷開的銅錢線,思緒萬千。 祈福陣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