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勉將明正揚的頭顱扔給陳彥，對方嚇得大叫，但剛叫了一嗓子，就硬生生忍住了。

    欒易山拍拍手，笑著：“恭喜回來，小勉?！?/br>
    他叫得親切又自然，陳勉應著：“嗯?！?/br>
    她隨意地坐在這人身側，這一刻，他們仿佛真的是認識多年的故友，多了許多旁人無法理解，無法解讀，也無法窺見的真心。

    陳勉瞥了眼傅及手中的玉珠，又看了看欒易山，平靜說著：“我說這玉珠怎么找不到了，原來是被你藏起來了?！?/br>
    “怎么能說是藏起來呢？是你自己忘了向我討要?！?/br>
    “墜下山崖的時候，我以為它摔碎了?！?/br>
    傅及見狀，便將手中那包玉珠交給陳勉，對方想了想，撿了其中一顆，握在掌心，其它的卻讓傅及轉交給孫夷則。

    “這串玉珠，是當年孫霽初臨走前送我的?！标惷沆o靜地坐在，發梢漸漸開始變白，一點一點，如霜如雪。

    她陷入了過往某一天的回憶。

    那天，臨淵來的那位掌劍要歸山，陳勉奉師命相送。在臨別道口，她對那人說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十年之后，我必定贏你?！?/br>
    “好?！睂O霽初頷首，臨了，卻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有隱憂。

    孫雪華聰慧過人，卜卦亦是出類拔萃，他對這位陳姑娘，以及之后她的命運，產生了些許同情與憐憫。

    孫雪華將一串靛青色的玉珠送給她：“陳姑娘，這個送你。但愿能保佑陳姑娘，歲歲安康?！?/br>
    “送我？”

    隨行的幾個五柳山莊的弟子都在竊笑，被陳勉狠狠瞪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噤了聲。

    “陳姑娘，過剛易折，過堅易摧，若要成大事，有時尚需忍耐一二?！睂O雪華好心提醒著，可惜當年的陳勉并沒有完全理解他的苦心，只道：“怕什么，只要我成了天下第一，就沒人能威脅到我?！?/br>
    孫雪華不言，沉默半晌，道：“如此，那便希望這玉珠能保佑陳姑娘吧?！?/br>
    “你還挺客氣?！?/br>
    “從前，我也送了我的好友一串玉珠?？墒怯袼槿送?，我與他不復再見?！睂O雪華微微垂下眼簾，“在下，會恭候陳姑娘赴約?！?/br>
    陳勉想不起來，那天，自己又說了些什么。歲月漫長，往后的波瀾壯闊，早已將這個小插曲徹底淹沒。只是她墜下山崖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孫霽初的擔憂。

    “孫掌門是個好人，但好人并不長命?！标惷銍@道，她已是滿頭白發，容顏蒼老，說話也是十分嘶啞，“他說我過剛易折，可他自己呢？可不比我好到哪里去?！?/br>
    陳彥紅著眼，哽咽著：“阿姐，你怎么了？”

    “我說過了，她傷得很重，此番，也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睓枰咨揭琅f風輕云淡，陳彥撲過來，拉住她的手：“阿姐……”

    千言萬語，此刻卻如鯁在喉，陳彥連一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陳勉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眼這個不爭氣的弟弟，抬手拍了拍他的頭：“罷了，是非成敗轉頭空，阿姐不怪你。以后，我們幾個，就剩你和崔玄了，安生過日子吧?！?/br>
    陳彥頭埋在她的膝上，嗚咽著，直不起腰來。

    陳勉對著傅及招招手，對方上前一步，陳勉將右手拇指上的玉韘摘下，交到他手里：“這個給你，若有朝一日你去到臨淵，便告訴孫掌門，就說我陳勉，赴約了?！?/br>
    她說完，便悄無聲息地垂下手。

    雙目輕閉，白發蒼蒼。

    獵魂鷹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陳勉終究變成了天上一顆永恒的星星，在人間失去了蹤跡。

    第89章

    黎明將至, 一行人才疲憊不堪地回到莊內。此時的五柳山莊已多處遭損，陳彥望著那些斷垣殘壁，又紅了眼, 低喃著：“造孽啊?！?/br>
    “先把那棵梅樹推倒吧, 否則, 明日之后，又會有新的蠱蟲孵化，沒完沒了?！睓枰咨讲恢螘r，又高高坐在了房梁上頭，陳彥指著他大罵：“你給我下來！”

    “喲, 弱智也有這么硬氣的時候？”欒易山笑了下，竟真的飄然而下, 陳彥嚇得后退幾步, 崔玄抵住他的肩，一臉無奈：“行了，都什么時候了，都消停些吧?！?/br>
    欒易山拂袖背手：“我下來了，有何指教啊，大管事？”

    陳彥磕巴著：“你你你……”

    他終是沒敢造次，低三下四地懇求著：“你知道怎么消滅那些蠱蟲嗎？”

    “當然，用火攻?！睓枰咨娇聪驇讉€年輕小輩, “幾位小道長，有擅用火術之人嗎？”

    傅及師兄弟幾個人皆是搖了搖頭, 唯有歷蘭箏, 悄悄舉了下手, 而后又很不好意思地往后站了站。欒易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歷蘭箏以為他要問自己一些事情，但他沒有，只道：“你們小心些吧，靜候佳音?！?/br>
    歷蘭箏愣了愣，點了個頭，便與幾人一道去了。

    傅及本想將昏迷的孫夷則帶到安全的地方去，結果這人中途醒了，非說要一起去。傅及拗不過他，半推半就著答應了。曹若愚小聲與他們說著話，眉眼澄澈，看得出來是個喜歡碎碎念的小年輕，但他應是顧念著大家都累了，明顯收斂許多。施未與張何俱是沉默，一個眉梢微挑，神色張揚不羈，一個目不斜視，腳步穩健，也不難看出平日里他們的狀態如何。

    欒易山挨個兒看去，心里很快就有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