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注視著施未,跟哄小孩似的:“你想從哪里聽起呢?” “自然是越詳細越好?!?/br> 詹致淳被逗笑了:“那可就太長了,說個三天三夜,也未必說得完?!?/br> 他握著拂塵的手輕輕點了幾下,忽地一聲長嘆:“八百年,白云蒼狗,滄海桑田,老朽平生所遇形色之人數不勝數,但喬序那樣的,不多見?!?/br> “為何這么說呢?” 詹致淳沉吟著,眼前浮現出他第一次見喬序時的情景。 荒草叢生的無人村寨,老樹枯藤,鴉雀寂寂,流水無聲,穿橋而過,一匹瘦馬馱著個高高瘦瘦的青年自長滿青苔的橋上走過。那人一身塵埃,滿臉胡茬,躺在馬背上喝酒,酒水洋洋灑灑從他嘴邊滑落,也不知道喝進去多少。 本來打算在這荒村歇腳的詹致淳,就倚著高大的香樟樹,沉默地望著這位老兄。而后,便聽見“撲通”一聲,那人從馬背上滾落,掉進了小河之中,濺起一片摻著夕陽余暉的水花。接著,水面冒出一串長長的水泡,很快就沒了聲息。 詹致淳沒有出手。 沒多久,那人終于從水里冒出頭,沖著自己大聲嚷嚷:“老頭兒!你死了嗎?怎么不來撈我一把!” “喬序這人,就那樣,尖酸刻薄,狠起來能拿自己的命做賭注?!闭仓麓緦κ┪凑f道。 他對喬序的第一印象,便是狡詐。 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 具體是何年何月,詹致淳不記得了,因為那時候,他還沒想過要結識這個人。 事實上,他們此生也只見過六面。 這是第一面。 第一次見到喬序的詹致淳,已經在紅塵漂泊七百多年,什么人沒見過?他第一眼就知道,喬序發現了他,而對方故意摔下馬,只是為了試探自己。 很顯然,喬序惱羞成怒。但他也無可奈何,因為他根本不是詹致淳的對手。 荒村野草瘋長,房屋倒塌嚴重,沒有必要冒著被埋的風險進到里邊。兩個人便各自找了一棵大樹,在上頭休憩。偏巧,兩棵樹挨得不算遠。 喬序睡得東倒西歪,最后幾乎是掛在樹椏上,腹部折疊彎曲,四肢擺來擺去,活像過年串起來的臘rou。詹致淳實難理解,直到對方睡夢中大喊一聲:“我要把你們都殺了!” 接著,喬序便一頭栽了下來,痛醒了。 詹致淳睜開眼,那人狼狽地坐在地上,動也不動。 夜色深沉,喬序的神情完全看不清,只是那個背影,似乎在微微顫抖。 詹致淳心生惻隱,問道:“這位道友,為何悲傷至此呢?” “哈哈?!眴绦蜓鲱^大笑,滿身苦澀,躺倒在地。 詹致淳見慣了人世悲歡,見他不愿言明,便不再追問。 天亮后,二人各奔東西。 “我那時候,并沒有想過會再見面?!闭仓麓据p聲低語,施未忽然插了句嘴:“前輩,您活了八百年,論道法之高深,這世間恐怕無人能出左右,那為何翎雀宮沒有重現塵寰呢?” “這就是我的故事了,今天咱們不聊這個?!闭仓麓疽廊恍呛堑?,“待時機成熟,你們自會知道?!?/br> “嗯?!笔┪袋c頭,沒有刨根究底。 “我第二次見喬序,他在和人比武?!?/br> 第二面,那真真是只看了一眼。 詹致淳行至一仙宗地界,具體是哪門哪派,他也不曉得,只知道這地界上,盛產礦石,那仙宗便是以鍛造之術出名的。 那天剛好是開爐之日,慕名而來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只有喬序與那掌門人三掌定勝負,贏了一塊那仙宗珍藏的天外隕鐵。 “據說那天外隕鐵,乃是八百年前天降至鎖春谷,因緣際會,由谷中流出,被那仙宗某任掌門收藏,傳于后人?!?/br> 詹致淳提及鎖春谷,忽地有些哽咽,施未愣怔著,反應過來,文恪曾說翎雀宮與鎖春谷有些淵源,便要開口,但詹致淳繼續道:“我聽說此事,便去瞧了眼?!?/br> 施未不再言語。 那天,喬序將自己收拾得挺干凈,不似之前那般邋遢,甚至將那隕鐵收進了一方上好的檀木匣中。見到他,喬序只不咸不淡地說道:“這隕鐵,先到先得,可不能硬搶?!?/br> “老頭兒不會做這種事,我就來看看?!闭仓麓绢h首,喬序呵呵一聲,背著那檀木匣就跑了。 詹致淳甚至將人跟丟了。 因為喬序,去了臨淵。 “嗯?他去臨淵做什么?”施未聽得入迷,他還不知道喬序與臨淵有何種關系,突然間,他靈光一閃,“他去找何長老?” “那會兒,孫安道還是臨淵掌門,何以憂,大概還未入臨淵?!闭仓麓灸眄?,“也可能入了,不過這不是重點?!?/br> 他笑笑:“你知道孫安道是什么人嗎?” 施未搖搖頭:“不知道?!?/br> “他是孫雪華的師父,也是當年,贈給你父親破夜之人?!?/br> 施未瞪大了眼睛。 “我當時去追查了那塊隕鐵的下落,知道喬序將那隕鐵交給了孫安道,后來,孫安道便鍛造了一把劍,劍出邪破,除惡揚善,是名破夜?!闭仓麓据p輕拍拍施未毛茸茸的腦袋,“你父親年輕的時候,很狂妄,不過年紀輕輕,就已經劍道登頂,自有他狂妄的資本?!?/br> 施未根本沒想到這些故事居然會串聯起來,整個人,不,整只雞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