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棠懶得再搭理錢家大房這些人，目光再次看向了棺材里坐著的老人：“老人家，今日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說出來……”

    這輩子還從有人和她說過這句話的老人一聽，當即就“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沈小棠對此司空見慣，毫不受影響。

    錢果果過去跟著沈小棠抓鬼，也曾經歷過類似的情況，能穩住心神。

    但其他的人都只是初次經歷的普通人，一時間俱都感覺到有一股強烈的情緒直沖他們心神，無盡的委屈、痛苦、難受、怨恨……如潮水般齊齊洶涌襲來。

    陸續便開始有人跟著掉起了眼淚。

    還有人邊哭邊唏噓地道：“大嫂子太難了……”

    而其中受沖擊最大的，還屬錢家四兄妹，因為老人的這些情緒全都是因他們而起，死不瞑目和怨氣難消也是為他們而來。

    老人悲憤欲絕地沖他們開口：“我生你們，養你們……盡我最大的能力去幫你們成家立業，你們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嗎？”

    錢成文受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娘啊娘，我對不起你啊……我不該為了跟老二計較，把氣撒到你的身上……”

    因為年紀逐漸大了，錢成文和李金芝決定回老家過退休的農村生活，但回來后他們又不甘心憑什么只有自己在家照顧老娘。

    錢成武要忙生意，沒辦法待在家里，那總可以多出點生活費吧？

    哪知道錢成武不僅不愿意，反而還倒打一耙，說老娘存下來的體己錢全補貼給了他們一家。

    他沒找他們要就算不錯了。

    于是在老人去世的那一天，錢成文就是因為和錢成武為了養老娘的事情在電話里又大吵了一架。

    錢成文不想待在家里看老娘就跑去地里溜達，李金芝也是故意跑出去和村子里嘮嗑不回家的。

    但錢成文和李金芝當時也只是想撒點氣出去，并不是真的存了壞心思要老娘活活被炭火燒到疼死的。

    錢成武也嚎哭著：“娘，我的娘啊，是兒子不孝啊……我不是真的嫌你活的久……”

    隨著年紀的增長，再加上長期生活飲食上的不健康，錢成武和楊細云幾乎將老人年容易得的三高、風濕病、糖尿病等等，他們都被檢查了出來。

    正常人生病會去看醫生，積極治療，改善身體。

    他們兩口子卻去找了一個八字先生，對方說是因為家里有老人太長壽，反克了他們做子女的。

    其實錢成武和楊細云并不是真的信了八字先生說的話，他們就是覺得老娘偏心，對老大一家比對他們家要好，于是他們還故意跟親戚朋友們說了算命的事。

    最后這些話自然便又傳進了老人的耳朵里。

    ……

    受這股強烈情緒的影響，這兩兄弟全然忘記了一切，就這么當著眾人的面把他們對老娘曾做過的不孝缺德事盡數懺悔了出來。

    錢成文和錢成武是沒動手打罵老人，但精神上的虐待就不算虐待了嗎？

    尤其是作為一個母親，被她生的孩子這么多年來當成累贅，當成掃把星克星，都一心只盼著自己早點去死，最后她還真的死于被炭火燒著，叫破喉嚨也沒人來看一眼的活活疼死。

    至于錢成秀和錢成美姐妹倆，她們也哭了起來。

    過去這些年，她們用老家的傳統，以給爹娘養老是兩個哥哥的事，她們不便插手就真的全然不插手，甚至她們在明知道老娘一直都遭受著怎樣的委屈時，也為了不給自己帶來麻煩，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第204章

    錢成文四兄妹放聲痛哭, 不停地磕著頭，嘴里面嚎哭道：“娘，娘??！是我們不孝, 我們對不起你……”

    “我們錯了啊……”

    “我的娘啊……”

    人性是很復雜的。

    過去老娘在世時，錢成文和錢成武為了能爭奪到家里更多的資源, 諸多計較和對老娘的怨恨是真?？扇缃襁@一刻受老娘情緒侵蝕影響，勾起了他們心底對老娘的愧疚和傷心也是真。

    當初對老娘遭受到的一切唯恐招惹麻煩上身是真，現在錢成秀和錢成美對老娘的牽掛眷念還有不舍難過也還是真。

    感受到他們此刻的真心懺悔, 老人灰白色的死人臉便緩緩從這四兄妹的臉上掃視過，最終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唉——”

    “咚”的一聲。

    眾人只瞧見直挺挺的尸體終于倒回了棺材里, 卻不知還有一道岣嶁著的魂體從尸體里飄了出來。

    沈小棠趕緊沖著飄出來的魂體做了一個拋擲的動作。

    在普通人同樣看不到的視角中，被沈小棠拋擲過去的那條拘魂鏈準確無誤地牢牢套在了老人的魂體上。

    老人起初慌亂了一下，但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沈小棠再輕輕一拽，老人就十分順從的被拉到了她的跟前來。

    顧忌著這會在場看熱鬧的人實在太多, 沈小棠暫時沒打算再做些什么, 只看向錢成文四兄妹：“老人的怨氣已消了?！?/br>
    有和尚當即便大著膽子跑到棺材旁, 伸出腦袋往里面一看。

    他驚呼起來：“閉眼了, 真的閉眼了！”

    錢成文四兄妹聞言, 忙起身也看了過去，就見著這些天老娘那雙一直都睜著的眼睛果真合上了，為此遺容上還顯露出了一絲安詳。

    顯而易見, 這次老人的魂體是真的不在了。

    “娘啊——”

    錢成美又一聲放聲痛哭。

    她一哭, 剩下的錢成文、錢成武、錢成美三人也跟著再一次嚎啕大哭，再之后緊跟著的就是錢波等孫輩們。

    圍在堂屋四周的眾人看到這一幕, 難免就有些震驚又不解。

    “沒了？”

    “對啊, 這樣子就解決了？”

    自古以來, 世人對不孝的行為都是鄙夷厭惡的, 更別說剛才大家可都是清清楚楚地聽見錢成文四兄妹自己親口承認對老人做過的諸多不孝事。

    再想想看老人曾將遭受過的那些精神上的虐待，還有被活活燒到疼死，期盼著兒子兒媳能回來救她時的那種痛苦和絕望……

    這讓眾人都覺得錢家四兄妹太過沒有良心、枉為子女，一心就等著老人能好好教訓他們一番，才能平復心底的憤慨。

    倒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對此生出了幾分感同身受，因此理解下就心酸到不禁紅了眼眶，伸手抹起了眼淚。

    “我的老嫂子啊——”

    “你們這些年輕人，哪里曉得當子女的心里不一定都會有娘，但是娘的心里卻是一直有子女的?！?/br>
    “打在子女身上，痛的也是當娘的心……”

    所以什么是娘？

    這就是娘??！

    明知道兒女對自己有多么的不孝，嘴里心里恨得要死，可到頭來也只是兒女們哭著對自己能真心實意的懺悔一番，認個錯便輕易心軟原諒了。

    沈小棠比他們還早知道老人真正的訴求，因此才會沒有直接動手去抓鬼，而是不嫌麻煩的這樣來cao作。

    她也見多了人生百態，對著嚎哭的傷心不能自已的錢家四兄妹，平靜地道：“交易完成，接下來你們可以按照原計劃，準備起靈出殯了?！?/br>
    但剩下的這些事當然不在沈小棠負責的范圍內了，在他們的交易中，沈小棠就只負責解決滯留在陽間的老人。

    在錢家大房把該付的報酬付了，又殷勤的想請沈小棠留下來吃頓席面時，便被她干脆的拒絕了。

    她如今處于生魂狀態，即便顯露到了人前，也不可能真的跟正常人一樣去吃東西。

    沈小棠用拘魂鏈拉著老人的魂魄往外面走去。

    老人本就是只新鬼，魂力低微，再加上剛才沈小棠顯露出的那一手本事，讓她根本生不出一絲一毫的反抗之意，十分順從的被她牽著離開。

    錢果果以送沈小棠為借口，順勢也跟著一起離開。

    等她們回到車里時，送葬的哀怨聲已經恢復了吹奏，隱約還傳來了代東先生開始進行蓋棺封釘儀式的聲音。

    這是親友們最后一次瞻仰死者的儀容，也是老人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子孫后代們。

    但此時的老人注意力全然沒放在了那邊，反倒是震驚地看著為了節省靈力，瞬間就恢復自己原來樣貌的沈小棠：“是，是你？”

    老人不傻，很多事情也一下子都反應過來了。

    被老人認出來了，沈小棠是完全無所謂的。

    錢果果就有點尷尬了：“……大奶奶?！?/br>
    老人：“……”

    好家伙！

    合著錢果果還真的是早就能瞧見自己，只是錢果果一直在假裝著看不見，甚至還為了幫沈小棠遮掩，在她面前做戲。

    而在老人的震驚之下，沈小棠直接拿出符篆，對這一人鬼道：“時間耽誤的越多，滯留在陽間作祟的鬼怪被傳送回地府將要面臨的責罰就會越重?！?/br>
    人間有人間的律法。

    地府有地府的制度。

    縱使老人是因死不瞑目，怨氣難消才滯留的陽間，期間也未曾真正傷害到任何人，也還是一樣觸犯了地府的制度。

    錢果果看了眼老人：“……知道了?！?/br>
    沈小棠將手中的符篆就朝著老人的魂體打了過去。

    黃色光芒一閃即逝，老人的魂體就從車內消失不見了。而后座的座位上，就多了一只正“咯咯咯”叫著的肥碩老母雞。

    沈小棠喜滋滋地提著老母雞掂了掂，感受了下重量，臉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些，迫不及待地道：“果果姐，現在就拿回你家去燉了吧……”

    魂力轉換成的動物，形態雖然產生了變化，但本質還是能量。沈小棠即便是處于生魂的狀態，那也是可以直接吃進去的。

    錢果果：“行，我打電話和我爸媽說一聲?！?/br>
    今天是出殯入土日，作為親侄子侄媳的錢父錢母接下來還有許多儀式要走，完全可以保證他們短時間內沒工夫回家。

    錢果果在電話里就只解釋說她要去送沈小棠，所以接下來她可能沒辦法去給大奶奶送葬了，也讓他們幫忙轉告錢家大房眾人一聲。

    錢父：“好，我這就去跟你大伯他們說?！?/br>
    錢果果只是個侄孫女，她在或不在原本就不算什么太要緊的事，這又是去替他們“送”請來的大師的，錢家大房哪可能會對此生意見。

    錢波和錢江他們還表示，等忙完了奶奶的喪事，要好好感謝堂妹錢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