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哪兒去?
景行面色還是盡量平和的,“有話好說,夫人還是把劍放下”。 “這樣一刀劃下去,人是不是就沒命了?”她煞有介事地問。 “那是自然,這劍砍人頭都跟切瓜菜似的輕而易舉”,景行看了眼被砍裂的矮幾,邊說話邊不動聲色往她身邊走,“夫人還是不要為難小人,若是傷了自己,得不償失”。 景行這頭穩住人,那頭派人火速去宮里送了信。 景安悄悄在他耳邊把話一說,他皺眉吃驚道:“人傷著沒有?” 景安搖頭,“那倒沒有”。 他松了口氣,把身子往憑幾上一靠,指尖在扶手上篤篤敲了幾下,又搖頭無奈笑笑,“算了,隨她去罷,越是不讓她出去,她越會想法子出去,讓人跟好就是了”。 景安提醒中常侍道:“就怕別不是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他斜著身子歪頭瞧著景安,笑著問,“自己跑回甘泉宮,還是去建信侯府求救?” “就算沒什么打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小心為上” 他點頭,“讓景讓跟著她”。 太陽變紫了,一點點落到了很遠很遠的山頭上,整個大地將要沉入黑暗里。 長安城外的荒坡上,一男一女正面對著落日出神,女人抱膝坐著,男人握劍抱臂站著,北風乍起,女人的衣帶翩翩飛舞,男人的衣袍獵獵作響,橘黃色的夕陽晚景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孤寂。 自城門口延展到荒坡下的土路上,有幾個人騎馬飛馳而來,揚起一路塵土。 馬蹄聲和呼喝聲由遠及近,人影逐漸清晰,握劍的男人緊張地舉目張望,片刻之后,面色松弛,轉身下了土坡去,正迎上那幾個人在停著的馬車旁勒住了韁繩。 馬蹄原地踏了幾步,他拽緊韁繩,抬頭看了看坐在山坡上的人,翻身下馬。 “公子”,景讓抱拳行禮,“人還在上頭”,說著話也回頭望了一眼。 他攥著馬鞭背起手來,聽著景讓回稟今日去過的地方,目光始終都沒離開過坡頂的人。 “都在那里坐了一個多時辰了,恐怕還得公子去勸勸” 他不置一詞,了然般點了點頭,把馬鞭遞到了景讓手里,沿著土路爬上了山坡。 她沒有回頭,還是注視著遠方。 他將狐裘披風解下,輕輕披在她的肩頭,“天都黑了,還不回去?” 她沉默不語,他坐到了她的身旁。 半晌,她才問:“回去?回哪兒去?” 天地之大,好像沒有她能去的地方。 她只是一時念起,想著平日里無聊得緊,要弄出些動靜來折騰人,沒想到景行真的就答應了她的要求,還貼心地給她預備了一輛馬車。 啞巴侍女扶她上了馬車,她都還是茫茫然的,馬夫問她要去哪兒,她突然回答不出來了,去哪兒?未央宮?甘泉宮?還是建信侯府?這幾個地方她自然都是去不得的。 既然都出來了,總是要到處看看的。 “隨便逛逛罷”,她淡淡說道。 馬夫趕著車繞著長安城轉了一圈,她從車窗向外望,新奇又激動。 街道熟悉又陌生,行人往來如織,熱鬧紛繁,跟記憶中的長安城多少還是不一樣了。 “長安城里一直都這么熱鬧么?”盯著窗外瞧了許久,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騎馬跟在旁側的景讓。 馬車上的侍女是個啞巴,馬夫離得遠,景讓轉頭看車里的人正眼瞧著自己,一拱手,粗聲粗氣說道:“長安城里一直都熱鬧,不過這幾日尤其熱鬧”。 “為何?是有什么喜事么?”她扒著車窗,仰頭問。 景讓低眉垂首道:“是…蕭婕妤誕下了皇子”。 “蕭婕妤?” “是,陛下已晉封麗夫人為婕妤” 是阿芙,也是,算算日子,是差不多了,她眉眼帶了笑。 “為了給皇子積福,陛下下旨,免除一年賦稅,大赦天下,這幾日還預備要去南郊宗廟祭祀” 她默默地聽著景讓說話,臉上的笑漸漸淡了。 看來陛下真是高興極了,又是免除徭役,又是大赦天下的,別說臨川王,就是皇長子廣陵王出生的時候,也未見如此陣仗。 景讓還在滔滔不竭,“大家伙盼著一睹龍顏,都紛紛趕過去南邊瞧熱鬧了”。 難怪… 她緩緩放下了車窗簾子,景讓見狀也不再說話。 婕妤,婕妤,她頭靠著馬車的車壁念念叨叨,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按說所有的人都如愿以償了,是喜事,應當高興的。 是啊,應當高興的。 不一會兒,馬車內傳出她低低沉沉的聲音,“我想去建信侯府看看”。 “這…”,這太過冒險,景讓做不了主,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只是想遠遠地看一眼,不會讓你為難” “諾”,景行拱手,輕聲應了。 馬夫一聲吆喝,馬車徐徐掉了頭。 “夫人,到了”,兩盞茶的功夫過后,景讓小聲提醒道。 馬車從建信侯府門前粼粼駛過,她掀開了車窗簾子一角,十幾年過去了,父親封了列侯,賜了爵位,侯府也更氣派了,遠遠就瞧見了高門深院,御賜匾額,無不彰顯著尊貴顯赫。 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瞧,細細回想著兒時的往事,可記憶早已凌亂,只剩一腔感懷。 見府門外的長街上,沿著院墻停了一長溜的馬車,她低聲問景讓,“他們在等什么?” 景讓稍稍彎了彎身子,道:“都是為了慶賀蕭婕妤生了皇子,來巴結送禮的”。 “這么多人…” “這還算少的,兩千石以下的官員要送禮,恐怕還要托人才行” 她點了點頭。 進出的馬車太多,轂擊肩摩的,堵塞了前行的道路,蕭府家丁在前頭指揮,她的馬車在后頭也只能邊走邊停。 一輛馬車要進來,她的馬車要出去,兩駕馬車交錯而行,卡在了同一處,窗戶對著窗戶,有女人的竊竊私語聲從開啟的車窗傳了進來。 一個女人說:“方才我還瞧見了湖陽長公主進去了,聽說是要讓翁主給皇子做配呢”。 另一個女人驚詫道:“喲,皇子才剛剛出生,翁主都五歲了呀”。 “這叫先下手為強,皇子的生母得寵,陛下曾有言,只要蕭婕妤生了皇子就會立為太子,再說,女大三抱金磚,大五歲不就多抱兩塊金磚” 女人嬉笑聲起,接著又壓低了聲音。 “三皇子立為太子,那椒房殿那位…” “聽說啊,皇后的病是越來越重了” “是要不好了么?” “真說不準” 女人長嘆一聲,“誰能想到jiejie入宮十幾年,倒是被入宮還不滿一年的meimei給輕而易舉地擠走了,jiejie那頭孤苦伶仃留在甘泉宮,無人問津,meimei這頭在未央宮里前呼后擁的,又是皇子又是婕妤的,我想想都覺得難受”。 “哎,都是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是啊,是啊” 前面道路疏通,馬車錯開,各自前行。 她平靜地從車窗外又看了一眼,正見建信侯夫人連同府中一眾女眷在門口石階下,語笑嫣然同馬車中的人寒暄。 那輛馬車彩輝奪目,正是湖陽長公主的馬車。 ————— 一千珠了,謝謝 別說加更了,我連準時更新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