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斂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是被討厭了啊。

    他以為秦尤在機場那一瞬間的憤怒與洶涌的情緒只是她堅硬外殼碎裂的一道縫而已，透過這一道縫隙，她火山一般的內心透過冰冷的外表向他露出了一角，雖然后果就是他差點被灼傷，他以為秦尤會很快就冷靜下來，把那道縫隙填補好，然后她就又是那個無所不能一往無前的秦尤了。

    看見那本小傳的時候，他的這個想法得到了確認，雖然很心痛，但是至少那說明秦尤已經恢復到可以隨意將情感作為籌碼放上桌的程度了不是嗎……不論是正面情感，還是負面情感，她又變回了那個他熟悉的秦尤了。

    所以原來還是被討厭了嗎，是只能被口頭上提及但厭惡到沒法有任何面對面交流的程度嗎。

    齊斂無意識摳弄著手機的邊緣，臉上是深深的迷茫。

    然后他手中的手機突然一震，將他從那種完全不適合他氣質的憂傷氛圍中震了出來。

    他維持著一臉茫然看了眼手機，然后雙眼漸漸亮了起來。

    因為那是來自秦尤的消息。

    秦尤快速打完幾個字，就把手機丟桌上去洗澡了，她今天和另外幾個人剛把《太空列車》的拷貝送去了特效公司，然后在那呆了一天反復和對方確認效果。

    《太空列車》現在基本就差特效制作部分了，她的忙碌生活也算告一階段，所以她終于有時間來處理一些本該早點搞定的事了。

    例如約齊斂出來吃個飯然后找狗仔拍幾張照。

    其實這事兒早該辦了，她費盡心思想出了“我很高興”這么一句話，當然不會就是為了讓cp粉高興那么一時的。

    但是她一直抽不出時間來，從原主她老家回來之后，她又去處理了點別的事，然后她回劇組的時候，《太空列車》的拍攝進入了中程，而眾所周知，沒有什么拍攝是真的能按照計劃一板一眼地走完進度的，他們很快就進入了永遠趕不上計劃進度的階段，總有莫名其妙的事冒出來，總有莫名其妙的鏡頭要補拍，演員總有莫名其妙的意外事情導致需要請假，進度永遠差一大截，就算想要趕進度，也總會陷入越趕離原定進度越遠的怪境。

    李寒香那么好脾氣一個人，被這么折騰了大半個月之后情緒都不穩定了起來。

    她原本給演員講戲的時候非常溫柔體貼，畢竟她本來就是演員出身，她還在當演員的時候，就被各種目中無人脾氣暴躁的導演折磨過，所以她想要盡量對自己手下的演員好一點。

    因此，每當演員數度犯錯或者演了好多次依舊表現不出她想要的效果，她總是會把對方帶到角落里慢條斯理地講戲，盡量不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責他們，她很清楚被當著所有人的面罵得體無完膚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她希望自己手下的演員盡量不用擁有這樣的經歷。

    但是！

    天啊，她頭一次發現原來真有人聽不懂人話，原來真有那么蠢的演員，她演給他們看他們都看不明白，她一時間都有些懷疑自己——難道說她以前當演員的時候在導演眼里也是這么個蠢樣嗎？不至于吧……

    而且原來真有她脾氣一好就蹬鼻子上臉的神人。

    此時此刻的李寒香深深地與眾多永遠保持著黑臉的班主任們共情了。

    她原本其實沒發現這一點，因為秦尤還在的時候有人鎮場，也就是說她唱白臉的時候其實秦尤已經在為她唱黑臉了，但秦尤剛走沒兩天，她就發現，光有溫柔屁用沒有，演員們才不會覺得你是個為他們考慮的好導演，只會覺得你脾氣好，好欺負。

    于是，秦尤忙完其他事回到劇組的時候，就發現李寒香跟變了一個人一樣，除了她私下里跟她說話的時候，她身上已經再也看不出之前那個溫柔好說話的李寒香的影子了，簡直活脫脫又一個暴君大導。

    不過就算所有拖累進度的人都被她罵了個狗血淋頭，劇組拍攝依舊充斥著各種人力不可控的意外，所以秦尤回到劇組之后就忙得起飛，忙到完全忘了她原本打算約齊斂出來吃個飯，然后找狗仔拍幾張照的事。

    現在《太空列車》的所有事務都告一段落，別說她本來就不是王導那樣的控制狂，就算她是，她也沒法插手特效制作這塊，其實她今天去本來也只是為了調和李寒香與方淮之間的審美差異。

    所以她現在終于有空給齊斂發消息了。

    她沒有想過齊斂會拒絕。

    是的，她曾經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不過無所謂吧，她很清楚那些陷于所謂愛情中的人是什么樣的，他們會千方百計為對方找理由，而且都是一群記吃不記打的人，哪怕被說過再傷人的話，只要有一絲絲跡象能說服他們自己對方在乎他們，這些痛苦就好像沒存在過一樣了。

    她并不覺得齊斂會有那個拒絕她的決心，所以發完消息之后她也沒看回復，就去洗澡了。

    第92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高級餐館的燈光都這樣, 暗得讓人眼睛疼，可能是為了讓菜看上去更好看，也可能是為了所謂氛圍感。

    不過齊斂此刻倒沒有心思關心燈光。

    他緊張得快去世了。

    他殺青那天，接到了來自秦尤的消息。

    消息很簡單, 一個地址, 然后是“出來吃個飯？”。

    的確是秦尤的作風, 明明是問句，但充滿了獨斷專行不允許人拒絕的氣質。

    他是什么時候發現秦尤和凌馭比觀眾以為的更相似的呢？好像他也已經記不清了。

    但是他記得那一刻，從他脊背處升起的顫栗感。

    那是一種，原來這樣的人真實存在的顫栗感。

    他看了眼時間, 7：59。

    距離秦尤定下的時間還有一分鐘。

    然后，門開了。

    穿著西裝的侍者躬身打開那扇玻璃門。

    哪怕是門關著的時候，秦尤也沒有停下腳步, 于是門開的時候，她黑色的裙擺在那分界線上揚起了一個輕松余裕的弧度。

    與此同時，那暗色的玻璃大門開啟時, 外部的高亮度的白色光芒一瞬間xiele進來, 讓秦尤看上去簡直像是踏著光而來的一般。

    她將右手一伸, 侍者自然地取過她手上的外套。

    她走進來時的動靜并不大, 但總有人吃飯不專心看飯，所以自然地看見了這位甚至沒有偽裝自己的大明星。

    秦尤挑選的這家餐廳確實很高級, 高級且排外到讓她敢不戴墨鏡不戴口罩地就出現在這里，在這里吃飯的, 要么是自恃身份的人，要么是來談生意的, 要么是情侶或夫妻來過什么重要紀念日，簡而言之非富即貴且都有事, 秦尤即使就這樣大方出現，也不會出現被圍觀的情況。

    但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她的出現依舊吸引了許許多多的目光，大多數人想要維持著自矜的模樣，但視線卻不可控地落在了她身上，而且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依舊有人從自己的位置起身朝她走去，一臉激動地輕聲表達了自己的喜愛，并詢問能不能要個簽名。

    秦尤當然不會拒絕，她露出微笑，接過對方手里的筆和本子。

    她一邊微笑回復著那個女孩表達的喜愛，一邊快速環顧了一圈四周，然后目光很快鎖定在了齊斂臉上。

    齊斂需要強行控制自己才能不顫栗。

    秦尤稍微看了一圈四周，才看見了齊斂的位置，她只選了餐廳，訂座的事交給了助理，助理好像給她發過具體桌號，但她當時在忙別的事，所以只是匆匆掃了一眼。

    反正就算她沒記住，也可以讓店員給她指路。

    不過齊斂就坐在正對大門的位置，非常好找，倒也省了她一番口舌。

    她看向身邊那穿著精致，頭上還帶了頂生日帽的女孩，輕聲問道：“你叫什么？”

    女孩捂住了嘴，看上去像是要當場昏厥了：“我……我叫李薇……”

    然后她愣愣地看了會兒秦尤微笑的臉龐，才猛地反應過來：“李白的李！采薇的薇！”

    秦尤朝她笑了笑：“還在上學嗎？”

    李薇：“是的是的！”

    “那就……祝你學業有成？”

    看見對方連連點頭，秦尤才開始下筆，轉眼間，一個to簽寫好了，然秦尤后連筆帶本子地將東西遞了回去。

    “謝謝謝謝！啊啊啊我會努力學習的！”

    本來只是想要個普通簽名結果拿到了to簽的女生激動得聲音都稍微大了些。

    眼看著秦尤要離開，她突然想起來：“啊抱歉！請問我可以和你合個影嗎？”

    秦尤：“當然可以，不過如果你要發到網上去的話，可以等我離開之后再發嗎？”

    “啊啊啊當然當然，我明白的！”

    女生一手捧著那本即將成為她傳家寶的本子，一手掏出手機和秦尤一起拍了個自拍，才依依不舍地目送著秦尤離開。

    然后她看著秦尤前往的方向，突然看見了另一張很熟悉的臉：“誒那是——？！”

    “抱歉，晚了一分鐘?！?/br>
    秦尤輕巧地滑入了座位中。

    齊斂忍不住笑了下：“如果不是你的粉絲半路上把你攔住了的話，應該是走到座位剛好八點整？”

    秦尤聳了聳肩：“沒把意外情況納入考慮也是我的問題?！?/br>
    齊斂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直縈繞在他心中的緊張好像散去了一些，他好像能正常地和秦尤說話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他們兩個也許可以相處得不錯，或許……甚至可以做朋友？

    然后他就聽到秦尤說：“之前在機場……對不起，那時候我的大腦太亂了，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其實……我真的很開心你能為我說話，只是我那時候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事，你可以理解為我處于一種防御性狀態?！?/br>
    她臉上露出了一種恰到好處的落寞與抱歉。

    齊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說。

    一瞬間，一種壓倒性的痛苦席卷了他。

    “不過……你應該能理解的對吧？”

    秦尤隔了一會兒抬起頭的時候，齊斂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重新抬起頭。

    “嗯……沒事的，我知道你只是心情不好?！?/br>
    秦尤笑了一下，如果由一個不是齊斂這樣熟悉她每個表情的人來看，那看上去一定是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秦尤拿起菜單，一邊看一邊繼續說：

    “其實本來就想請你出來吃頓飯，權當道歉的，不過我擔心打擾到你拍戲，所以就等到了你殺青，希望沒有耽誤到你其他事情?！?/br>
    “當然沒有?！?/br>
    “你吃羊排嗎？”

    “嗯?！?/br>
    秦尤快速抬眼看了眼齊斂。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嗯？他似乎興致不高，為什么？明明自己剛剛坐下來的時候他看上去還是純然的高興。

    她思考了一會兒，是因為她提起了當時的機場的事吧，這就像把舊傷口挖開上藥一樣，雖然是目的是治療，之后的感受也會好點，但是不妨礙撕開傷口的那一瞬間會痛苦，尤其是齊斂大概已經以自己的方式將那段對話粉飾成他能接受的模樣了，所以被她這樣猛地戳破幻覺，他大概確實會有一瞬間感到不適。

    于是她收回視線，繼續問：

    “鵝肝巧克力呢？”

    “我什么都吃，而且這里的菜單我都看不懂，所以你隨便點就好了?！?/br>
    秦尤：“都是我的錯，我不知道這家餐館會裝b到中文菜單都不給一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