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方淮的顧慮之后，秦尤就需要正式開始籌備這部電影了。

    最簡單的部分可能是找演員，雖然這電影需要的演員還真不少，不過這個好解決。

    雖然有點名氣的演員都不會愿意浪費時間在一部很有可能上映不了的電影的上，但這個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只要有一個機會就想去試試的無名之輩，他們不在意自己的努力能否得到確定的回報，只要有那么一絲絲可能有回報就夠了。

    而且這電影的角色都是“外星人”，特效化妝一上，演技好壞也就沒那么明顯了，找新人完全沒問題。

    頂多就是新人的臺詞可能需要調教一下，再就是全新人班底沒什么宣傳上的優勢而已，但是，她一個人作為宣傳點，其實也早就夠了。

    “秦尤回國后第一部電影”——就這個名頭，就足以吸引不少人來看這部電影了，而只要開了個好頭，秦尤相信劇本和電影的質量本身，就足以成為最大的宣傳了。

    不過，雖然秦尤開始海選演員的時候，完全沒指望過這部電影會有任何有點名氣的演員選擇參與，卻還真有人主動送上了門來。

    “王鶴行？”

    “秦尤姐，好久不見??！”

    王鶴行臉上掛著秦尤熟悉的微笑，燦爛，熱情，看不出一絲陰霾，既看不出他很清楚秦尤這次回國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光鮮亮麗，也看不出他最近剛成為業內的笑柄——雖然王導沒明說，普通吃瓜觀眾也不知道，但只要是在這個圈子里混又不是完全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就都知道王鶴行倒貼王導的新劇不成還被王導刻薄諷刺了，說他最近是圈內“笑柄”，那可是一點都沒夸張。

    秦尤挑了挑眉：“你想參演這部電影？”

    王鶴行果斷地點了點頭：“是的，希望秦尤姐給我一個試鏡的機會?！?/br>
    “你知道這部電影很大概率上映不了吧？天白電影公司會想辦法讓院線不接收我的電影的，不然的話，以后豈不是誰都能把顧家大小姐的話當個屁放了嗎？”

    和王鶴行這樣的人講話，秦尤沒必要遮遮掩掩，所以她直接就把事情攤開來說了。

    王鶴行依舊笑瞇瞇的：“我知道啊，但我也相信以秦尤姐的能力，如果不是有信心突破這樣的封鎖，是不會就這樣回國的?！?/br>
    說完這話，他也沒停下來，繼續說道：“我覺得我的演技應該不會比那些新人差，秦尤姐你就當按部就班地給我個海選機會唄?！?/br>
    秦尤瞇起眼：“那我引用一下王導的話吧，新人演員更聽話，更易于調教，演戲更干凈，觀眾對他們也不會有先入為主的印象，你覺得你有什么優勢可以抵消這些劣勢嗎？”

    王鶴行笑了起來，這些都是王導在媒體前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沖著他來的，如果換個人，被秦尤這么當面挖傷口戳痛點，脾氣軟一點的可能滿臉漲紅，脾氣烈一點可能該扭頭就走了，但是王鶴行好像沒有任何被刺痛的跡象，他臉上的笑容甚至沒有之前那么假，看上去真有幾分真心了。

    “也許我的優點是特別不要臉？”他聳了聳肩，“好吧，正經一點說，凌馭和李銳希時隔多年的合作應該是個不錯的爆點？雖然王導可能會挺不滿我們拿這個宣傳，但是人在圈里混，總得偶爾接受一下自己不滿的事情發生的，除非我們兩個以后不再有任何形式的合作，否則就算我們不主動宣傳，媒體也會拿這點當爆點，我覺得即使是王導，控制欲應該也沒強到不允許自己戲里的演員在戲外再合作的程度?！?/br>
    秦尤笑了起來，倒不是因為后面那段話，而是因為王鶴行說他的優點是“格外不要臉”。

    “所以說真的，你到底為什么想演這部戲？”秦尤的語氣和緩了一些，不再像最開始那樣像審問犯人一般，而是帶上了幾分隨性，“我看你們公司給你安排的資源都不差，而且王導刻薄歸刻薄，倒也沒指名道姓他說的是你，在觀眾看來，你依舊是那個正當紅又前途無量的‘人氣小生’，你怎么也不該急到需要狗急跳墻來我這找工作的程度吧？”

    王鶴行那永遠帶著不知真假的笑容的臉龐在那一瞬間嚴肅了起來，或者說……落寞了起來。

    “也許，我不想再只是做一個‘人氣小生’了?！?/br>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眼角的尖刻看起來和他平日的模樣大相徑庭：“這話要是讓剛入行時候的我聽到，肯定得大罵我一頓?！?/br>
    “明明一開始的時候，就想得很清楚了，只要能紅就行?！?/br>
    “那么努力，那么不要臉，不就是為了紅，為了人氣嗎？現在人氣有了卻想要更多，是不是太貪婪了呢？”

    “但是……但是我還是個演員啊，就算簽下這個公司的時候我就很清楚他們是和我一樣的不要臉，知道他們不是奔著培養正經演員去的，但是……我還是個演員??！”

    “我想演有意義的角色，我想演有挑戰性的角色，我想演被人記得住的角色，而不是永遠都是無意義地裝b和耍帥，這有錯嗎？”

    “秦尤，你能告訴我嗎？這有錯嗎？”

    在這一刻，他看上去絕望極了，秦尤從未見過王鶴行現在的樣子，他看上去像是一個隨時都會溺水的人，他緊緊盯著秦尤，眼中不知道到底是希冀還是恐懼，好像只要秦尤一句話就能將他徹底擊沉，就能將他手中唯一一根稻草抽走，然后沉入海底。

    于是秦尤說：“這沒錯?！?/br>
    當然沒錯，如果她要否定王鶴行的“貪心不足蛇吞象”，那她要怎樣才能不否定自己的貪心呢？

    是啊，一開始都是這么想的，只要能紅就好了，只要能讓觀眾知道自己是誰就好了，至于是怎么樣的紅，無所謂的吧，不管是演丑角，還是演無聊的耍帥角色，只要能紅，途徑真的很重要嗎？本來就是萬里挑一的機會，這個機會你不要還有別人等著要。

    但是真的……真的擁有了名氣之后，卻總是想要更多。

    得到了秦尤的回答后，王鶴行慢慢平靜了下來。

    秦尤知道他選擇向自己問這番話，并不僅僅只是為了向自己賣慘，并不僅僅是為了靠打同情牌拿到試鏡機會。

    秦尤忍不住笑了一下，無恥的人大概總是能相互識別，王鶴行選擇向自己索要答案，大概是因為在他心中，只有她能給出讓他信服的答案吧。

    只有她，只有一樣有過只要能紅就怎樣都行的心情的人，能夠告訴他，這樣的貪心是可以的嗎？是背叛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嗎？

    是……是可以追求的嗎？

    他們這種為了紅不擇手段的人，真的配追逐這種聽起來幾乎是有點清高的東西嗎？

    然后秦尤對他說可以。

    那么所有的猶豫就都消散了。

    空氣沉默了將近一分鐘，王鶴行突兀地笑了一下，這道笑聲和他平時那種裝乖賣萌的聲音差很多，帶著幾分局促與尷尬，是一種單純用來打破沉默的笑聲。

    “哈哈，其實還有個原因啦，我女朋友，你應該知道的，就是你當時查我小號看見的那個，我想和她結婚，但是我那個公司，你應該懂，他們要求我隱婚，本來讓她和我談了這么多年地下戀愛我都已經很愧疚了，總不能連結婚都要她偷偷摸摸的，所以……我打算和公司解約了?！?/br>
    說到這里時，他臉上露出了一種溫柔又繾綣的神情，不過那種神情很快就又消失了。

    “也許……也許有一天我能成為和你一樣的演員?！?/br>
    “真正的演員?！?/br>
    秦尤從記憶里翻找了一下王鶴行說的女孩子：“你們倆還沒分手？”

    王鶴行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間：“當然沒分！”

    秦尤聳了聳肩，不怪她，這都過去幾年了，娛樂圈這地方情侶分手的速度可能比火箭上天的速度都快，她當然不會想到王鶴行能一個戀愛一談就談這么多年。

    “那你試鏡吧?！?/br>
    秦尤其實這番逼問也只是需要王鶴行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而已，既然他有充分的理由，她當然也不會放著好好的宣傳爆點和有名氣的演員不用。

    除了突然自己送上門的王鶴行以外，這部電影倒真的就沒有別的有名氣的演員了。

    不過這不是需要秦尤心煩的事，秦尤現在煩的是，演員能海選，但是導演似乎不能。

    要去哪里挖個落魄到愿意導一部上不了院線的電影，但又有足夠的審美的導演呢？

    秦尤很努力地在自己的記憶里挖掘這個時期到底有沒有這種被埋沒的導演，或者有沒有哪個以后會成名但現在還沒入圈的新導演。

    就在她一邊找導演一邊做別的籌備工作，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立刻起飛的時候，方淮那邊卻突然出了幺蛾子。

    “怎么突然說不想拍了？”

    秦尤此時此刻的表情稱得上溫柔，和方淮預想中那種興師問罪的狀態很不一樣，雖然秦尤越是溫柔，看起來就莫名越可怕……

    但是，但是他不能因此而退縮。

    方淮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然后說道：“我……我知道這樣出爾反爾不好，但是我真的不想拍了，我……我改不出你想要的劇本的感覺?！?/br>
    秦尤保持著溫和的笑容沒變：“怎么會呢？我看過你發給我的部分了，第一個星球改得很不錯啊?！?/br>
    “不行！不行！寫太差了！這種東西怎么能搬上熒幕！”

    秦尤一聽就懂了，行，這是完美主義發作了。

    她有些頭疼，她這幾天是真的忙，忙到她完全不想給這些文青做心理咨詢，但是她不是那種愚蠢到覺得劇本是電影拍攝環節中最可有可無一環的投資商，她必須要讓這個文青振作起來不可。

    于是她坐了下來，耐心地詢問：“那么你是覺得哪里不夠好呢？總不能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吧？”

    方淮本來還真想回答就是感覺不對，但秦尤提前堵住了他的嘴，于是他只好給出了更詳細的分析。

    “該……該怎么說呢？用對話去展現這些人背后的世界觀這個想法很好，真的很好，但是這是一個科幻的世界，我不僅僅需要用這些對話去展現他們背后那個世界的政體，習俗，文化，重大事件，這些對話還應該展現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比如它們的進化路線，它們的種族習性，比如第二個星球中的種族生活的世界是能量導向而非物質導向，我該怎么將這一點在他們的對話中展現出來呢？抱歉……我覺得這真的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我的語言學素養不足以支撐我做到這一點，我真的給不出完美的答卷，秦小姐……也許你去找別的劇本拍吧，我相信市面上一定有很多比我這個劇本更值得拍的劇本……”

    他說著說著低下了頭，心中又是羞愧又是緊張忐忑，但也做足了心理準備——如果秦尤強硬起來要求這劇本一定要這么拍，就算做不到最好也要拍，那么他也……也一定會據理力爭的！

    但是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尤依舊沒有展現出她強勢的一面，他等了半天，都沒等到秦尤發話，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然后看見了秦尤一臉深思的神情。

    “你剛剛說，你的語言學素養不足以支撐你完美地改好這個劇本，是嗎？”

    方淮：“嗯？是的?！?/br>
    “那找個語言學的顧問不就好了嗎？”

    秦尤是真心實意的困惑，她完全沒懂這為什么能造成阻礙。

    方淮急了：“這不是找個普通的顧問能解決的事兒！我自己就是學語言學的，很多所謂顧問還沒我專業呢！他們都是騙錢的！如果說有誰能搞定這件事的話，那可能只有顧學民教授這個級別的專家了……”

    秦尤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方淮，看得他原本中氣十足的聲音又逐漸低了下去，一臉不安地思考著自己有說錯什么嗎？是他態度太強硬太過分了嗎……然后他聽見秦尤說：

    “那為什么你不向這位顧教授求助呢？”

    方淮：“哈？”

    他愣了一下，連連擺手：“不行的！顧教授他……他很厲害，又很忙，這種要求他肯定……肯定不會理的……而且這也太冒犯了！你知道顧教授是什么級別的學者嗎？怎么能麻煩他來給我的劇本做參考？”

    秦尤一臉無辜地問：“你不問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有沒有興趣呢？”

    說完，她也不管方淮的反應，直接起身走到方淮寫劇本的那張桌子前，掀開了他的筆記本。

    “秦小姐——秦尤——等等??！你做什么？！”

    方淮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在秦尤身后著急忙慌地大喊。

    秦尤的手速比他竄上來的速度快多了，眨眼間，方淮就眼睜睜地看著秦尤在他電腦上搜到了顧學民教授的個人主頁，然后給用他的郵箱給顧教授發了一封郵件。

    “啊啊啊?。?！”阻止不及的方淮簡直要尖叫了，“你！你你你——天哪，顧教授肯定會覺得我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癡的！”

    “我覺得他應該不認識你是誰?！?/br>
    秦尤的話如同一把快刀一般插進了方淮的胸口，扎得他差點吐血倒地，但是秦尤還真沒說錯，他在這擔心自己的形象純是自作多情，顧教授壓根就不認識他是誰好不好……

    秦尤大概是看他的模樣太可憐了，于是又補上一句：“沒事的，這種級別的教授郵箱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套瓷信，多你一封根本不多，如果他有興趣，那最好，如果他沒興趣，你也沒什么損失?！?/br>
    “但是……但是你也不能就這樣給他發郵件啊……”

    方淮還是有些糾結，秦尤卻是不耐煩了，她今天的日程還有一大堆沒辦：“反正發都發了，你就等著看有沒有回復吧，我還有事，有結果了就通知我?！?/br>
    說完，她就如同一陣風一般刮走了，徒留方淮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第88章

    秦尤一陣風一般地刮走后, 方淮狠了狠心，眼睛一閉，打開了被秦尤順手關掉的電子郵箱，然后小心翼翼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線。

    電子屏幕在他微微睜開的眼睛中糊成了一片, 于是他只能又睜開了一些眼, 然后看清了秦尤發出去的郵件。

    還好……還好……至少用詞很禮貌, 雖然這個要求真的很唐突??！但是至少看著還是比較禮貌的，就算顧教授真的看見了這封要求極其唐突的郵件??！應該也不會對他有太差的印象吧……

    想是這么想，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方淮依舊忐忑不安地繞著這臺電腦轉來轉去, 時不時就猛地坐下檢查一下郵箱，什么都沒看見的話，就接著起身轉來轉去……別的什么事都做不進去。

    他反復安慰著自己——秦尤說得沒錯, 顧教授的郵箱里每天肯定充斥著大量的套瓷信，他見多了，應該不會太介意的……但是他就是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