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瑞娜看著她面前的秦尤和李平導演說道。

    李平導演的反應在愛瑞娜意料之內，他先是看上去有些茫然地看了一會兒她，然后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快速地點了點頭，看上去就像是慢半拍，或者壓根沒聽清她在說什么的感覺，愛瑞娜知道李平導演對奧斯卡的渴望并不算特別強烈，他是比較純粹的藝術家人格，他確實希望電影的票房和獎項表現能好一點，但是那是類似于一種“這樣我之后就還能接著拍電影了”的希望，他本身對票房和獎項的追求不是很深，他也沒有很強烈的競爭意識，能不能贏過其他人之類的想法，完全不會進入到他的腦海中。

    所以愛瑞娜這句帶著安撫性質的話其實不是對李平導演說的，而是對著坐在他身旁的秦尤說的。

    秦尤自從進入新的宣傳期之后，造型上就簡單樸素了許多，畢竟她現在需要讓功夫片和科幻片的受眾覺得她是和他們一伙的，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穿得像是要盛裝出席葬禮一般。

    不過……很奇怪的是，她穿得簡樸了之后，身上的強勢氣質反而越明顯了。

    不過這不是愛瑞娜在說這段話前面露猶豫之色的理由，她的猶豫是出于秦尤的性格，和李平導演不同，秦尤的競爭欲幾乎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當然隔著屏幕看她的傻白甜觀眾們不算，所以她這段話完全就是說給秦尤聽的。

    你這次不可能得奧斯卡，但是你別激動，那和你的實力沒有任何關系，也請你不要做出任何不合理要求，譬如強行要求我為你公關這次的最佳女主角之類的。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尤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

    她云淡風輕地點了點頭，全程沒有用她那種銳利到讓人心慌的眼神掃視她，她看上去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愛瑞娜的感覺其實沒錯，秦尤確實確實在思考別的事。

    《劍客》不可能為她捧回第二座小金人，這事兒她當然也很清楚，而且她絕對沒有愛瑞娜想的那么瘋狂，會在明知不可能的時候還去強求——好吧，這聽起來確實像對她本人的精確描述，不過她這次是真的不打算強求。

    奧斯卡可以落敗，這次落敗正好能為她回國鋪出一條最合適的路。

    是的，她需要回國。

    好萊塢這邊，她短期內的熱度雖高，但收到的劇本還是老樣子，說實話，她本來收到的劇本也就是好萊塢亞裔女星能接到的頂級本子了，所以她之前的困境并不是屬于她本人的困境，而是觸碰到了那一層玻璃天花板。

    她可以在這些一般的劇本里挑幾個相對能看的演，然后平平無奇地上映，平平無奇地下映，也可以在等真正的好劇本的過程中先回國發展，譬如等李平導演的第三個劇本寫出來，聽起來還是后者效率更高。

    不過，更重要的理由是，沒有人可以惹怒了她之后還能全身而退，顧天白的報復來得意料之中，她甚至并不怎么憤怒，但不憤怒并不代表她不會報復。

    這位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也是時候直面一下真正的戰場了。

    她從前往好萊塢的那一刻開始就在謀算回國的時機。

    時機，時機，對于娛樂圈來說，時機永遠都是最重要的，就像是對于房地產一行來說，沒有什么比選址更重要。

    第一個好時機是她靠《復仇》捧下奧斯卡的時候，聽起來是完美的凱旋而歸，但是凱旋而歸的效果遠不如含恨而歸。

    觀眾對勝者會仰望，對敗者卻更易共情，尤其是本不該失敗的敗者。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在第二年就二封奧斯卡，但是不妨礙觀眾還是會忍不住為她精彩的表現的失敗而遺憾。

    聽起來是個完美的收割同情的時機。

    更完美的是，她那部傳記電影的發行方大概和她心有靈犀，也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收割票房的時間，所以將電影的上映時間定在了奧斯卡頒獎后一點點，不論是秦尤驚天動地地真的二封奧斯卡，還是正常惜敗，電影都會在最大的熱度中上映。

    對于秦尤，這件事則代表著，她會在觀眾對她的共情達到頂峰的時刻降落在故土，的確很完美。

    于是，兩個月后，《劍客》聲勢浩大地獲得了五項奧斯卡提名，其中就包含了最佳女主角提名。

    秦尤面帶微笑地勤勤懇懇地跑完了全程沖奧宣傳，捧下前哨獎的時候露出了完美的驚喜笑容，沒拿下的時候也露出了得體而禮貌但不失落寞的神情。

    偏偏前哨獎的評委們似乎格外偏愛這位年輕而聲勢十足的上屆影后，她竟然在上一屆橫掃的情況下，依舊拿下了接近一半的獎項。

    搞得原本篤定她絕對不可能在今年二封奧斯卡的觀眾們心中都多出了一些多余的期待。

    但是那期待最后還是被證明的確是多余的了。

    奧斯卡炫目的燈光下，當紅男星念出了這一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得主的名字，而那個名字不是秦尤。

    拍攝的鏡頭卻下意識地先掃過了秦尤，將她輕輕鼓掌的模樣收入鏡頭后，才轉向了獲獎了的女星。

    那天晚上，整個奧斯卡熱度最高傳播最廣的圖便是秦尤鼓掌時的側臉，她的表情無懈可擊，但似乎就是有很多人從她臉上看見了落寞與失望。

    中美互聯網上，心疼聲一片。

    “天哪……氣死我了這些沒品味的評委，秦尤這次的表現何止值得一個奧斯卡，十個都值得！”

    “看哭了……明明之前沒拿下英奧她都有些難過的樣子，今天卻一點點難過都沒有表現出來，很難想象她究竟花了多大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啊啊啊好難過，雖然我知道秦尤很擅長克制自己的情緒，但我還是寧可她直接表現出來她的難過?。?！”

    “雖然知道連續二封不太可能，但是我真的期待了一下誰懂……而且我覺得秦尤肯定也很期待，她今天在紅毯上看上去真的像一心期待春游消息的小孩一樣，奧斯卡……真的……見鬼了??！”

    就在這一片心疼聲中，秦尤定了回國的機票這一消息瞬間引爆了中文互聯網。

    第84章

    秦尤回國這個消息一出, 全世界都炸了。

    先是激動萬分的秦尤粉絲和急火攻心的秦尤粉絲——

    “啊啊啊啊啊秦尤?。?！死鬼??！你總算知道要回來了??！我真是想死你了啊啊啊?。?！”

    “嗚嗚嗚嗚好好好，好好好，總算不用天天飛去美國看我姐了……”

    “她在想什么？！在好萊塢發展得好好的怎么這個時候回國？！難道就因為奧斯卡失利嗎？！連封本來就不可能，繼續沉淀繼續選下個可以沖奧的劇本就好了??！”

    “你在說什么呢？秦尤的心理素質怎么可能會這么差？她回來肯定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沒準是看到什么好劇本才回來的呢？”

    “就是就是, 你把秦尤想成什么樣了？而且能不能拿獎很重要嗎？劇本好角色好才是最重要的好吧！”

    很快, 這兩波人就吵作了一團，不過其他路人倒是早就已經習慣了秦尤粉絲會自顧自地和自己人吵作一團，所以并未大驚小怪，而是跟沒看見一樣表達起了自己的想法。

    “恭喜回國！回國好啊, 好萊塢畢竟是客場作戰，多辛苦啊，而且吃的住的肯定都不習慣, 回國來好好休養一下，多吃點好吃的吧！”

    ——這是把秦尤當做自己家孩子了的。

    “哼，奧斯卡評委那么沒品味, 咱不受那鳥氣！又不是沒地方去了, 難不成非要吊死在他們那顆歪脖子樹上嗎？”

    ——這是還在耿耿于懷這次奧斯卡的。

    “好??！快回來??！啊啊啊秦尤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看什么奇形怪狀的演員演戲??！快回來拯救我的眼睛??！”

    ——這是純粹的顏粉。

    不過比起秦尤的粉絲或是路好, 更加激動的應該是《秦尤》這部大電影的發行方。

    他們原本只是想蹭奧斯卡的熱度, 哦不，不能說“只是”, 他們蹭奧斯卡的熱度蹭得非常認真。

    秦尤這次沒能捧回第二座小金人，觀眾反應那么大, 其實就有他們的手筆。

    本來嘛，國內會關注奧斯卡的人其實就不算特別多, 就算有秦尤在角逐獎項，但是今年又不是去年那種眼看著奧斯卡即將誕生第一位——不僅僅是亞裔影后, 也不僅僅是華裔影后，而是就是第一位中國人影后——的情況，沒有推手的情況下，關注度自然不會那么高，所以他們就自發地當了這個推手。

    原本追頒獎季的觀眾情緒其實都挺平靜的，本來嘛，秦尤去年都已經拿下奧斯卡了，想也知道今年肯定要給別人讓路，而且她都已經是第二年輕的奧斯卡影后了，讓讓別人也沒什么，所以所有人都保持著高度的淡定，但是《秦尤》的發行方不想讓他們淡定?。?！觀眾淡定了，他們怎么讓他們靠著一腔情緒走進電影院呢？

    所以在他們賣力的引導之下，這次頒獎季觀眾群的氛圍就從“隨便看看”變成了“啊啊啊秦尤有戲嗎？好像不是很有戲，但是她這次前哨獎拿得也不少??！難道說……”以及“啊啊啊啊可惡的奧斯卡！沒品味的東西！氣死我了！”

    他們很努力很努力才創造出了這個所有人都在為秦尤惋惜的氛圍，當然就是為了在這樣痛惜的氛圍之下上映電影。

    他們以為這就已經是這場宣傳能達到的最高熱度了。

    但沒想到，秦尤居然就回國了！

    這可真是……天降的宣傳啊。

    負責發行《秦尤》的團隊，激動得差點當場開香檳，好險沒激動得昏過去。

    于是秦尤回國這一消息，在他們的推波助瀾之下，徹底席卷了全國。

    所有人都在期待秦尤的飛機降落，但在她降落之前，不如先來看看這部講述了她一生的電影吧。

    于是，在秦尤回國消息爆出后的第三天，《秦尤》上映了。

    大街小巷，地鐵上下，隨處可見這部“傳記電影”的海報。

    海報上，那經由電影片方從無數電影學院學生中海選出來的女主角和秦尤長相上本就有幾分相似，而在海報刻意的刻畫下，漆黑的背景與純白的燈光共同凸顯了那張臉那雙眼的銳利與深沉，令她看上去真有幾分像秦尤了。

    然后是預告片，這是個很短很短的預告片，沒有連貫的故事，只有接連的片段快速閃過，每個片段都只有兩三秒，但是所有人都對秦尤的故事太熟悉，所以駐足觀看的人，只是看見這些片段，腦海中就自動腦補完了秦尤這些年的經歷。

    并且在最后那閃光燈閃耀的紅毯的一幕出現時，忍不住有點鼻酸。

    明明是那么盛大的場景，為什么卻那么令人難過呢？

    然后是宣傳片，宣傳片里，被選中的女孩激動地表達著自己對秦尤的喜愛與崇拜，長篇大論地真誠地表達了自己能夠被選中飾演“秦尤”是多么榮幸，她看上去和預告片里那個和秦尤有幾分相似的人簡直是兩個模樣，熱情開朗天真，讓人不禁心生好感。

    而她對秦尤表達喜愛的話語，看似隨意，甚至還時不時有些結巴，其實也都是公關團隊字斟句酌后讓她背熟的，她不是在代表自己在表達對秦尤的喜愛，而是在代表所有愛著或是愛過秦尤的人在表達對她的喜愛，她之所以能擁有這么大面積投放的宣傳片，就是因為她身負著勾起那些愛著秦尤的人的情緒的重任，也身負著讓那些愛過秦尤的人回想起他們為什么愛過秦尤，回想起他們愛上秦尤那一瞬間的感受的重任，然后讓他們全都走入電影院。

    片方這么努力自然是沒有白費的，《秦尤》上映第一天，便狂攬接近千萬的票房。

    更難能可貴的是，電影評價也很好。

    是的，這電影方倒也沒有純粹只做了宣傳工作，這部初始目的是蹭熱度的電影其實是認認真真拍的。

    電影雖然沒法完全展示出文字中那么細膩的感情，但這部電影還是很努力地將夏淺所寫的秦尤的心情全都搬上了熒幕。

    “很有感染力的電影，其實我原本覺得秦尤的故事我已經很熟悉了，所以并不覺得我會這么沉浸地看這部電影，只是單純作為粉絲來支持一下，沒想到電影的情緒感染力那么強，明明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卻還是忍不住和秦尤一起痛苦，緊張，興奮，好奇特的體驗，我建議所有秦尤粉絲都去看這部電影，真的有種陪她走過了那些年的感覺”

    “我原本只是有些好奇娛樂圈八卦才來看的，但是看著看著就完全忘記了這個目的，秦尤的故事……雖然確實有可以八卦的地方，也確實有娛樂圈內幕，但其實我看到最后完全已經不在乎那些了，她是一個真正的傳奇，我只想看她在紅毯上在燈光照耀下一直走下去！”

    “演員的表現比我想象得要好，還以為會很出戲，畢竟秦尤那張臉太讓人熟悉了，而且不管是她的臉還是她的氣質，都很難模仿，我是做好了出戲的準備去看的，結果卻讓我挺驚喜的，雖然她看上去還是太年輕了——一種氣質上的年輕，但她表演的熱情和情緒卻很好地彌補了這一不足，我好像真的看見了年輕的秦尤在近乎瘋狂地飾演一個又一個角色，在籍籍無名中堅定，在大紅大紫中寂寞”

    “看得我泣不成聲，從電影開場秦尤一個人在漆黑狹窄的公寓里一邊咳嗽一邊一遍一遍刷著那些罵她不要臉的話就開始哭了，然后看見她在麥當勞拿下了凌馭這個角色，明明是好起來了，明明知道之后她會越來越好，明明連電影配樂都那么歡快而激昂，但是我更想哭了，看見她走上紅毯想哭，看見她被親生父母污蔑想哭，看見她捧起奧斯卡更想哭，天哪，其實我全程都沒看清演秦尤的這個女演員的臉，因為我全程眼睛都是糊的，也許是好事吧……因為看不清，所以我就完全將電影屏幕上的那個人當做秦尤在看了”

    “……”

    “……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秦尤了，因為工作之后太忙了，就連去年奧斯卡那么大陣仗，我其實都完全沒關注，實在是太忙了，上班之后真的感覺有種整個人都被掏空的感覺，每天下班之后累得漫無目的地刷手機都嫌累，更沒有那個力氣去認認真真關心什么人什么事，而且我以為我對秦尤已經淡了，買下這張電影票其實純粹是因為難得有假期，想去電影院看點什么，但是別的電影看上去要么沒意思，要么就是一看就很費腦子需要打起精神認真看，還是看秦尤吧，畢竟我當初追星可認真了，就沒有我不知道的關于秦尤的事，所以我是抱著這電影肯定不需要我費腦這個想法才買下了票，但是看到一半，我真的……哭得根本停不下來，我終于想起了當初為什么那么喜歡秦尤，因為她那么堅定地追逐她的夢??！

    “好像沒有什么能難倒她，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打垮她，再困難，再累，再辛苦，再千夫所指，都不會阻礙她前進的步伐，因為對她來說，成為大明星的夢就是那么重要，被再多人怎么罵都可以，只要可以實現夢想就好了……

    “而我有多久沒想起我自己的夢想了呢……明明當初還每天看一遍秦尤的訪談激勵自己去追夢，但是自從開始上班之后，我不僅僅是忘記了秦尤，我把自己的夢想也一起忘記了，我不如她，我想要實現自己夢想的心還遠不夠強烈，被生活一磨就忘記了，我也沒有她那么勇敢，敢放棄雖然無聊但安全平靜的生活去追逐一個幻影般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夢，但是我雖然沒有那么勇敢，我也要重新追逐自己的夢了，我可是秦尤的粉絲??！”

    “……”

    明明是以秦尤捧起奧斯卡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傳奇一幕作為結局的電影，卻收割了不知多少人的眼淚，所有人都想起來了，想起來秦尤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也看見了她永遠平靜的外表下隱藏的血與淚。

    秦尤的飛機就是在這樣熱烈的注目與掌聲與幾乎要噴涌而出的情緒中降落的。

    她從行李處走出來的時候，有一整個機場的人在等她。

    “秦尤?。?！”

    “秦尤——??！”

    “秦——尤——！”

    她們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她的名字，在看見她的一瞬間眼中就泛起了淚花，就像剛遇見就馬上要與她分別。

    秦尤抬起頭，看了她們一眼。

    她看上去有些怔愣，像是很驚訝為什么有這么多人在機場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