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秦尤和千峰解約消息的那一瞬間，他的大腦轟然一片。

    他一瞬間甚至沒法判斷從自己后腦勺爬上來的究竟是恐懼還是痛苦還是什么別的情緒，他的心臟字面意義上地停跳了一下。

    ——不要消失。

    是恐懼吧，怕從此就見不到秦尤的恐懼。

    他大腦的另一半其實還在理智地思考著，推斷著——不可能的，秦尤不是這樣的性格，她絕不會就這樣離開娛樂圈。

    但這一部分的理智與思考完全蓋不過那種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的恐慌。

    一直到他摸到鼠標和鍵盤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

    他其實一直都是個很恪守本分的粉絲，他對秦尤永遠都是認真地保持距離感地仰望著，除了那次突兀地說了“喜歡”以外，他從來沒有說過任何出格或者過了粉絲界限的話，甚至就連那次沒忍住吐露了心聲后，他都飛快地圓了回來，所以他更不會去做那些私生粉才會做的事。

    雖然他選擇進入娛樂圈拍戲就是因為想見秦尤，但是真的見了秦尤他也什么都不敢做，甚至也不敢多說幾句話，或許會有人覺得他平白錯失了很多機會，但是他其實真的非常滿足于在近處的粉絲這一身份，光是能在那么近的距離下看見她，他就已經很開心了。

    其實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他如果想要探尋秦尤的隱私，想要更接近秦尤，會比其他粉絲要便捷許多。

    但是他從來沒有這么做過，他只想在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她，然后偶爾爭取一個和她合作的機會。

    秦尤能知道他是誰就已經很好很好了，別的真的不需要。

    但是她現在要消失了。

    雖然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

    但是不可以。

    不要消失。

    齊斂覺得自己的大腦轟鳴一片，那種要看著什么重要的東西從自己眼前消失而他怎么也抓不到的感覺讓他幾乎有種失重感。

    所以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自動地已經查到了秦尤的航班。

    來不及考慮這種事到底是不是太過界了，他要留下秦尤。

    他必須留下秦尤。

    這是一家很私人的中式餐館，裝修品味倒不能說真的高雅，但那種附庸風雅的勁已經夠讓老板們覺得滿意了，從雕花的木窗看出去，園子里是仿蘇式園林的景觀，清澈的流水從怪奇的有孔洞的石頭上流過，好看又好聽。

    桌上是幾瓶白酒，以及剛端上來的菜。

    坐在主位的是顧山，也就是天白電影公司的老總。

    他今年已經差不多五十了，不過由于保養良好，加上他的人生與事業都很順心，所以看上去更像是意氣風發的中年人。

    顧山今天看上去明顯很高興，他招呼著大伙一塊喝酒：“來來來，都喝，都喝！”

    在座的基本都是電影行業內的人以及一些小輩，自然不會有任何拒絕的意思，一個個的，都端起了酒杯，滿面笑容地推杯換盞了起來。

    酒杯們碰了不知道幾次之后，終于有人開始拍馬屁了：“天白這事兒辦得真體面啊?！?/br>
    說話的人和顧山算是同輩，也是開影視公司的，雖然公司規模遠不如天白電影公司，但和顧山認識得早，所以言語中比較親近。

    而他這句話明顯戳到了顧山的爽點，顧山不禁放聲大笑了起來，然后一臉壓抑不住的笑意地擺了擺手：“誒，年輕人，做事就是喜歡體面點，跟我們這種沒讀過書的人真不一樣吧，你們這些老家伙啊，一個個跟土匪一樣?！?/br>
    有個明顯和顧山相熟的人打趣他：“我們是土匪，那你不就是土匪頭子了嗎？”

    這話逗得顧山哈哈大笑，笑聲直要將天花板都震開去了：“對！對！我可不就是土匪頭子嗎？天白高興就好吧，本來嘛，一個小演員，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本來我說句話就完了的事，但是她非要自己來……不過也行，她這事兒辦得是真體面，以后我也能放心將公司交給她了?！?/br>
    “那是那是?！?/br>
    “老顧你后繼有人??！比我真是強多了，我家那傻小子，要是能學到天白一星半點就好嘍！”

    一時間，眾人推杯換盞，餐桌上全是歡聲笑語。

    顧天白此次封殺秦尤堪稱狠辣又體面，既滿足了自己的私欲，又讓人挑不出錯來，還順便借此機會捧了自家的新藝人，雖然只是件小事，顧山都還沒有正經讓她上手公司業務，但她還是方方面面都展現出了合格的接班人素質。

    這一片其樂融融之間，只有一個人臉上沒有笑容——褚文俊。

    從前幾天開始，褚文俊就處于一種晴天霹靂的狀態。

    秦尤和她父母的視頻被爆出來的那天晚上，雖然時間有點晚，但對于褚文俊這種現代年輕人來說，這個點肯定不可能已經睡了，他看完視頻之后有些震驚，但第一反應又是覺得——他師父不可能是這種人吧？哦不對，他師父好像還真很有可能是這種人，但她肯定是有什么理由才會選擇這么做，他雖然腦子不好，但混娛樂圈這么些年，親身體驗過自己的幾句話是怎么被斷章取義，是怎么被人以最奇怪的方式歪曲但其他人都更愿意相信那些弱智到不行的歪曲而不愿意聽他把完整的話講完的，他很清楚那些伎倆，所以第一反應就覺得這視頻有些太刻意了，刻意到他這種智商的人都覺得不對了。

    不過他這么想完，倒也就沒怎么管了，他覺得以他師父的性格和能力，應該很快就能搞定這件事吧，他如果這時候冒頭去問她打算怎么辦，沒準還要被查學習進度……真是想哭了……他真是學不懂啊……

    于是這個視頻對褚文俊唯一的影響就是提醒了他一下又該去學習了，然后他就在半夜一點，這個對他來說夜生活才剛開始的時間，看著課程視頻睡著了……

    那時候他還覺得這只是普通的，有人想黑秦尤而已。

    但是接下來的事卻讓他覺得越來越不對。

    而當幕后的顧天白終于浮現在眾人面前時，褚文俊只覺得自己大腦空白一片。

    在顧天白發話之后，她被狗仔拍到過和陳春意一起走在天白電影公司門口那條標志性的大道上的視頻。

    不過說是狗仔，這位“狗仔”卻特別有職業cao守地離了這兩人起碼有十幾米的距離，而且一點都沒有要沖上去問點什么問題的意思。

    這個視頻發出來之后，評論和轉發高呼顧天白霸氣，對自家藝人真好，給陳春意出頭真是大快人心云云，當然也有專注舔顏的，不得不說，顧天白真是長了一張不進娛樂圈會讓人覺得太可惜了點，再加上她通身的氣質，竟將真正的女明星陳春意襯得像個普通小女孩一般，評論區恨不得將最好的詞全用在她身上。

    如果是往常的話，褚文俊應該會以一種比評論與轉發這群人夸張得多的態度使勁吹捧他的天白女神。

    但是看著視頻中顧天白冷冷抬起頭看鏡頭的那一眼，褚文俊卻覺得自己跟被雷劈了一樣……

    他感覺自己好像第一天認識顧天白一樣……

    怎么會這樣??！

    顧天白難道是這樣的嗎？

    怎么會這樣？？

    他一點都不愿意相信，也不能相信。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真跟被雷劈了一樣，滿腦子都是——她怎么能是這樣的人？？？

    雖然他很快就意識到，好像真的一直是他一廂情愿地給顧天白在他心中的形象加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濾鏡，他給顧天白加了太多奇怪的濾鏡，讓她在他心目中變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女神，就像是天邊的月光一般純潔美好而不可觸碰，但是顧天白好像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其實仔細回憶起來，他也不是沒有發現過不對，其實只要他不刻意蒙蔽自己的雙眼，他很容易就能發現，顧天白的高冷不是月光般的不可觸碰，而是單純地瞧不起其他人。

    他不是真的有愚蠢到那地步，也不是真的有遲鈍到那地步，只是他每次發現顧天白有任何和他想象中那個完美的人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的時候，就會自動屏蔽這些差異，把搖搖欲碎的濾鏡飛快地粘回去。

    但是現在……濾鏡粘不回去了……顧天白雖然從未隱藏過自己的本性，但這是她頭一次如此直白地在所有人面前展現出自己的心狠手辣。

    這這這……除非真有記憶消除術，不然什么牌子的濾鏡都不管用??！褚文俊真覺得自己想哭……

    他直接自閉了幾天，很努力想要把這件事遺忘，遺忘不了的話，至少不去想……但是今天顧天白的父親請客做東，褚文俊的父母才不管他又在傷春悲秋些什么東西，立刻把他劃拉起來參加飯局了。

    褚文俊走神了沒多久，就發現這飯局的目的就是顧山為了炫耀他的寶貝女兒顧天白。

    他剛剛失去的女神……女神……

    褚文俊的心又碎了。

    但是他又不能走，他在外面再怎么耀武揚威目中無人，也不敢在這種飯局上耍脾氣，只能悶悶不樂地吃著面前的菜。

    然后他往后聽才發現，他在家自閉的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什么？秦尤和她的公司解約了？什么？秦尤賣房了？什么？秦尤要離開b市了？什么？秦尤真要退出娛樂圈了？

    這怎么可能！

    褚文俊覺得自己傻眼了。

    雖然可能是他濾鏡又開大了，但是秦尤在他心中簡直是一種無所不能的形象，他看見那視頻，包括看見后續的各種情況的時候，其實都沒怎么替秦尤擔心過，感覺以他對秦尤潦草的印象，就算所有媒體都拒絕為她澄清又如何？她難道不能黑進所有人的電腦里把澄清視頻直接發到每個人臉上嗎？

    好吧這聽起來有點夸張，但是在他心中，秦尤就是能做到類似的事情的人，就算沒有這么夸張，但比這稍微普通點的程度總是能做到的。

    所以他其實完全沒想過秦尤會就這么認輸，哪怕她的對手是他一貫覺得害怕的顧山叔叔也一樣，畢竟那可是……那可是秦尤??！

    褚文俊覺得自己有點迷茫，腦海中不?；厥幹痪湓挕@咋可能呢？？

    所以，當這場飯局終于結束了的時候，他光速讓助理去查了秦尤現在人在哪，乘哪趟航班走，然后開上了自己的小車朝機場駛去。

    秦尤拖著行李箱從酒店走出來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嗬嗬嗬……小尤，你后悔了嗎？”

    秦尤皺著眉看向來人，不得不說，紅氣養人這句話特別有道理，陳任這才退圈多久，怎么就丑成這樣了？

    之前的陳任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人也有點問題，但是起碼臉和身材都是好看的，不然也不會讓一向眼高于頂的顧天白愿意給他一個攀上她的機會。

    但是他這才退圈多久……身材發福了不說，臉也有點變相，本來精致又有特色的五官現在看上去有點泯然眾人的意思，完全就是一個普通人的樣子了。

    陳任看上去很癲狂也很興奮，斷斷續續的笑聲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讓他本來還算好聽的聲音顯得有些可怖。

    他看著秦尤，但視線又不像落在秦尤身上，焦距奇怪地落在了秦尤身后的位置，所以看上去比起在跟秦尤說話，更像是在癲狂地自言自語。

    “我早說過了吧，和顧天白作對是沒有好結果的……小尤啊小尤，我都說了，你等我穩住顧天白，我會回來找你的，你非要跟我自爆，現在好了哈哈哈哈哈，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做了兩年大明星開心嗎？從云端跌落開心嗎？??！”

    陳任明顯有些瘋了。

    倒也不奇怪，從眾星捧月到無人問津，本就是能將一個人逼瘋的境遇，更何況他還不是像一般明星那樣慢慢糊下來的，他是前一秒還是眾星捧月的大明星，后一秒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甚至單純地做過街老鼠可能還沒那么痛苦，被黑也是被關注，一樣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是他被顧天白全方位地封殺的，不可能再有工作，不可能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不會有人再在熒幕上看見他，第一個月第二個月可能還有鬼迷心竅的粉絲惦著他，但是哪怕是最鬼迷心竅的粉絲，也不可能扛得住這種徹底的消失，所以短短兩三個月后，互聯網上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他，甚至連罵他的人都懶得罵他了，畢竟秦尤在那之后也很少提起這個前男友。

    這種徹底的不再被關注，不再被看到，足以將一個人逼瘋。

    不過他純屬活該，因為這種境遇就是他之前送給原本的秦尤的。

    只是陳任這種人，怎么會覺得自己自作自受？怎么會覺得自己活該？他只會覺得秦尤憑什么這么對他？他只會覺得這全都是秦尤的錯，如果不是秦尤將他們的聊天記錄爆出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秦尤忍受謾罵是她該忍的，他忍受謾罵則是他是受害者。

    所以他恨，而且他還不敢恨顧天白，他只敢恨秦尤，但他又不敢真的做什么，陳任這種人，又魯莽又膽小，既有不知道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膽才能干出來的弱智cao作，又膽小到不敢報復秦尤，生怕自己連普通人的生活都過不了，而且他很篤定，顧天白不會放過秦尤，所以他等啊等，等啊等，在陰暗的角落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秦尤越來越紅，等到秦尤捧起了一座座獎杯，眼看就要斬獲影后，他幾乎要砸了電視——怎么可能？顧天白怎么可能放任秦尤一路走到高處？秦尤越紅，就有越多人記得當初的事，顧天白怎么可能忍受自己作為八卦的一員被不停嚼舌根？就算她能忍，顧山怎么可能能忍？他們在做什么！就讓秦尤一路通暢地走上頂峰嗎？

    好在，他對顧天白的認識沒有出錯。

    而且比他印象中的更加狠辣，她選擇了在秦尤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出手，將她一瞬間從云端拉到了泥底。

    陳任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就該讓秦尤體會一下他當初的感受！讓她不聽自己的話！哈哈哈哈哈?。?！她以為自己聰明極了對吧？她以為自己逆轉了形勢對吧？她以為自己毫無后顧之憂了對吧？哈哈哈哈哈現在呢！

    陳任樂極了，他從金象獎那天晚上開始樂到了顧天白正式發話要封殺秦尤。

    而看到秦尤解約加賣房的時候，他樂得直接喝了兩瓶酒，在陽臺放聲大笑。

    然后他忍不住去打聽了出來秦尤現在在哪——他真的迫不及待想現場看看秦尤現在的樣子了。

    但是秦尤讓他失望了。

    她既沒有任何頹廢，也沒有任何憤恨。

    好奇怪，這真的是秦尤嗎？

    陳任一瞬間有些困惑，他好像從來沒認識過秦尤一樣。

    秦尤……是這樣的嗎？

    他不是沒從電視上或者網上看見過秦尤后來的人設，但是任何一個混娛樂圈的人都應該明白，人設就只是人設而已，誰信誰是傻子，秦尤大可以演成那副高冷自信自負強勢的樣子，但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秦尤，那些不過是她演出來給觀眾看的而已。

    但是他面前現在這個人……

    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