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紅,從正確使用黑料開始 第61節
秦尤坐在旋轉椅上,兩腿翹在桌上,右手手里是一個半化的冰淇淋杯,左手則抓著鼠標時不時挪動,整個人的動作呈現出一種乖張肆意的氣勢,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一般。 但她額頭的幾滴冷汗,和時不時看向那扇隨時都可能會開啟的門時明顯的眼神,以及咬得死緊到發白的下唇,都表明她的肆意自信只是表面而已。 終于,那扇門開了。 關荷的臉龐線條極為堅毅,又習慣性向下抿嘴,整個人呈現一種威赫的氣勢,她邁著外八的大步走進魏婧的辦公室,左右看了兩眼。 緊跟在她身后的,則是掛著溫和但不甚真誠的微笑的李察,他單手插兜,看上去態度比關荷隨意很多。 鏡頭再次落到魏婧臉上時,她的心虛不安都已經消失,她冷冷地抬頭看了眼來人,就無所謂地將目光移回了自己的電腦屏幕,完全是一副連招呼都懶得打的乖張模樣,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心虛——她是個天生的說謊者。 關荷皺著眉繞過橫七豎八的桌子和地上亂七八糟的外設,來到了魏婧身前。 魏婧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她,一邊抬頭一邊還往嘴里送了口冰淇淋。 “楊破云?!?/br> 關荷伸出手。 魏婧也伸出手。 “魏婧?!?/br> “我是飛鴻的母親,看來他沒跟你提起我要來的事?” “好像提了吧,我沒仔細聽?!?/br> 關荷的臉色難看了許多,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氣,畢竟是兒子的合伙人,她側過身讓身后的李察暴露在魏婧視線中。 “這位是顧化寒,你大概聽過他的名字,他曾經投資過飛x的種子輪,我聽飛鴻說你想做軟件,顧先生難得有空愿意看看你的項目,如果他覺得你的項目值得投資的話……” “我們不打算找風投?!?/br> 魏婧臉上露出了露骨的厭惡,好像看到了正在分食尸體腐rou的禿鷲一般。 “也暫時沒有接受外部投資的打算?!?/br> 她不耐煩地把視線移回了電腦屏幕上:“楊飛鴻只說他媽想來看看他的公司長什么樣,沒說你想拉別人來投資?!?/br> 關荷的臉色已經有點青了,她想不起她上次見到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是什么時候了。 相較起來,真正被嫌棄的人——李察倒是很淡定,或者說,他突然來了點興致,就連他的假笑中都多了幾分真心。 作為風投,顧化寒見過桀驁不馴的創始人不知有多少,自然不會多在意魏婧的糟糕態度,甚至不如說,魏婧的態度差,他的投資雷達反倒響了起來,如果說他原本只是陪著楊破云來戳破她兒子自己創業的幻想的話,現在他倒是真的有點興趣了。 “魏小姐,請不要當我們是投資人,楊女士只是好奇她兒子這么投入的事業是什么而已,我也是看著飛鴻那孩子長大的,他一貫沒心沒肺,三分鐘熱度,對什么都算不上上心,難得他這么熱忱地想做一件事,我們做長輩的,怎么可能不好奇呢?” 話說到這里,李察眼里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咄咄逼人又若有所思,半是懷疑半是好奇。 不過,隨著魏婧的沉默逐漸拉長,他眼眸中懷疑的比重也越占越大。 “行吧?!蔽烘悍藗€白眼,但一會兒鏡頭還要拍秦尤的后頸,那樣觀眾才能看出來,她這短短幾秒內,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我和楊飛鴻打算做agi,也就是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通用人工智能,別跟我說我做不到,我比你們清楚這是拼算力拼數據拼參數的東西……我開發了一個算法,可以顯著減少訓練量,但是算法是核心機密,沒法給你們看,抱歉嘍?!?/br> 她毫無誠意地攤了攤手,以示“抱歉”。 劇本里沒寫這一段魏婧的心理活動,只插入了一段魏婧關于前段時間上課的回憶,臺上的教授在夸夸其談ai的發展趨勢,以及agi的可能性,臺下的魏婧當時并未認真聽課,而是在煩惱浮華世界里的其他東西,不過,教授的話還是在她腦海中留下了痕跡。 秦尤擅自在劇本上補全了這一段魏婧的心理活動。 在關荷飾演的楊破云和李察飾演的顧化寒出現前,魏婧并沒有認真想過自己這個空殼公司的主營業務是什么,不怪她思慮不慎重,實在是楊飛鴻這個人太好騙了。 魏婧注意到楊飛鴻這個人的時候,他正處于被人落了面子的低谷期。 他從小討厭到大的“別人家孩子”創業有成,搞得他去哪都要聽別人贊揚一番這個他從小到大的宿敵,火大得不行。 魏婧挑上他就是因為他性格沖動又沒有大腦,怒火又讓他本身就不多的理智更加稀少了,她只是提起自己有個“秘密項目”而已,楊飛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入股分一杯羹,魏婧隨口扯了幾個最近的熱詞,他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你是學霸,我是學渣,你跟我講我也聽不懂,你就說這東西有沒有搞頭吧?” 魏婧不坑他一筆都對不起他的蠢勁,不是嗎? 魏婧原本覺得自己有的是時間慢慢去畫一個靠譜的大餅出來,楊飛鴻只是第一步,有了看著唬人的ppt后,自然還能騙其他人,但她這么急著搞錢自然是因為急需錢來充場面,楊飛鴻又表現得跟個atm一樣,她一時膨脹,就徹底將“想個主營業務出來”這項代辦事項拋到了腦后。 直到楊破云和顧化寒出現。 顧化寒逼問她的這一瞬間,魏婧腦中應該閃過了無數說辭——不能是太簡單的東西,因為沒法解釋這么久了為什么連個demo都沒有,一定要是一時半會兒看不出成果的……于是前幾天教授在課上的侃侃而談便躍入腦海。 那就ai吧。 魏婧說完她的目標是通用ai后,無論是楊破云還是顧化寒,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楊破云是傳統行業起家,她的皺眉針對的更多的是人工智能這個東西本身,她深覺不靠譜,顧化寒稍微懂行一點,他的皺眉就相對要有理有據一些——從這世紀初,神經網絡這個概念重新被挖出來,被重視,被發展,被吹捧開始,ai熱潮便又一次降臨在技術領域,如果魏婧只說她要做ai,他并不會太驚訝,甚至會好奇想要試試她目前的成品,看看她選的切入點有沒有意思,然后爭取投資一把,但她偏偏強調了自己要做通用人工智能,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強人工智能”,意為真正有智慧的人工智能。 顧化寒幾乎要笑了,無論是學界還是工業界,通用人工智能的可行性都依舊處于辯論中,她在做夢嗎? 魏婧就是希望他們覺得自己在胡言亂語,他們倆的懷疑再露骨一點,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被冒犯”了。 顧化寒將要開口的時候,魏婧快速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想明白你們來干嘛的了,是覺得楊飛鴻被騙了嗎?那簡單,你斷了他零花錢不就好了,他沒錢就不會亂投資了?!?/br> “本來也是他非要入股的,如果不是那家伙實在難纏你們真覺得我會讓他一個不學無術的家伙加入我的項目嗎?” 魏婧這段話說得極為尖銳,但她的表情卻沒有剛剛那么冷漠強硬,反倒難得泄露了一點小孩子氣的倔強,對,她現在看上去就像一個被大人說了異想天開的小孩子一樣。 她借著這股勁站了起來,抿著嘴指向辦公室的大門:“看完了就可以走了吧?!?/br> 這一套連打帶消,主動權徹底回到了魏婧手上,楊破云和顧化寒甚至有點面面相覷的意味了。 明顯生著氣的魏婧執意要他們離開,顧化寒有些困惑也有些著惱自己怎么今天情緒如此外露,他只是下意識地有些懷疑而已,他對這種高風險高回報的項目一向感興趣,本來還想看看魏婧的項目,現在只能先離開,找個楊破云不在的時間來了。 “cut!” 一聲卡,秦尤,關荷和李察三人瞬間出戲,對峙的僵硬氣氛也隨之消失。 傅非曲喊完卡,就立刻皺著眉走向了他們三人。 “不對……不對,不對!秦尤你太自信了,心虛的感覺要更強烈,關荷,李察,你們兩個人不要被她帶跑,從頭到尾,你們兩個最重的情緒還是懷疑,是懷疑中生出了信任,而不是反過來,知道嗎?現在整個感覺都不對了!這本來應該是讓觀眾跟著緊張流冷汗的一幕,你們這樣他們怎么緊張??” 秦尤有些驚訝地看著傅非曲一臉暴躁地走來走去,整個人跟要跳起來了一樣。 沒多久前,她還在懷疑傅非曲這個弱氣的社恐性格到底是怎樣做導演的,現在看來,是她多余擔心了,一看到不滿意的戲,傅非曲就立刻把他是個社恐這件事徹底忘了,他這暴躁的模樣比他叔叔都更像大導。 “你們花一分鐘時間好好想想,然后來個人把秦尤那杯冰淇淋換了?!?/br> 一分鐘后,秦尤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手里是一杯剛開的冰淇淋杯,她深吸一口氣,又把魏婧的想法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然后—— “a!” …… “卡!” 一條拍完,傅非曲再次沉著臉冒頭。 “不行,繼續?!?/br> “不行?!?/br> “不行?!?/br> “繼續?!?/br> “繼續?!?/br> “……” 一條又一條,這一拍就是十幾遍,秦尤深深懷疑起自己之前到底為什么要擔心傅非曲,他明明是她遇見過最暴躁也最苛刻的導演……王導和他比起來都算要求低了,拍了十幾條后,秦尤站在監視器后死死地盯著自己剛剛的表演。 說她自負吧,她真的看不出還能怎么改了,她畢竟不是真的機器人,能精準控制自己的生理反應,她已經盡力在“心虛”了,而且怎么看她都覺得自己演得很好。 “下一條?!?/br> 傅非曲的聲線其實還是那個聲線,現在聽起來卻有幾分魔音貫耳的感覺。 秦尤深吸一口氣,眼中突然迸發出了強烈的斗志。 ——這個挑戰,她接下了! “不行?!?/br> “不行?!?/br> “不行?!?/br> “繼續?!?/br> “繼續?!?/br> “……” 又被連著否了快十條,饒是秦尤的斗志都快被消磨干凈了。 她頭一次生出了“我真的會演戲嗎?”的念頭。 “a!” …… “卡!” 秦尤放下手,頗有些麻木地抓起桌上的冰淇淋舀了幾口,反正待會兒就要換新的,這杯要扔掉,不要浪費了——她現在急需糖分。 “嗯……過了?!?/br> 果然……嗯?過了?過了?! 秦尤幾乎是茫然地看向傅非曲,他依舊是皺著眉看取景器的模樣,跟之前三十多次喊完卡后的反應沒有任何區別——她難道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了嗎?就因為被卡了太多次,居然生出了幻覺? 但她扭過頭來,又看見關荷和李察臉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表情,關荷那張強硬堅毅的臉龐上出現的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喜上眉梢”了,李察臉上一貫的假笑也真情實感到讓看的人覺得不適應的地步。 所以……居然真的過了?! 秦尤被折磨了太久,甚至有點高興不起來,她演戲一向投入,剛剛更是差點忘記了自己究竟是秦尤還是魏婧,傅非曲的苛刻挑剔讓她想盡了辦法入戲,她每次開拍前都會在心中過一遍魏婧之前的經歷,到最后她甚至分不清她是在演戲還是單純在憑本能行動。 其實入戲太深并不好——不是說對演員不好,而是說對戲不好。 演員入戲太深的時候,反倒有可能出來的效果不好,因為呈現給舞臺看的東西和生活中自然的表現畢竟是不一樣的,哪怕有些人會刻意追求自然的演技,但也并不是說越自然越好,因為一旦消解了全部的表演痕跡,反倒可能讓觀眾陷入費解——比如一個慣于壓抑感情的人,如果是在生活中,她可能真的能做到不表露一絲情緒,但要在銀幕上展現這樣一個人,就要展現她表層的壓抑和深層的洶涌情緒,演員如果只追求入戲與自然,演出來就有可能成了前者,反倒是讓觀眾困惑的演技了。 秦尤就從不追求絕對入戲,她每次拿到新劇本私下練習的時候,都會用她買的那些攝像頭無死角地拍攝自己,然后慢慢研究自己的表情和動作到底有沒有把角色的情緒和身份傳達到位。 所以她表演的時候,基本只有最初幾次私下練習時會去刻意找絕對入戲的感覺,這就像一塊璞石,然后她再一點點雕刻,到最后到了片場的攝像機前的時候,她一般都只保持著半入戲的狀態,剩下一半心神會分給控制表情和動作。 她一向對自己的表演體系很有自信,她認為這就是最佳的選擇,她并非科班出身,這一套做法是她自己逐漸摸索出來的,但十年來無往不利,再挑剔的導演也只會感慨一句她的外形不適合,可惜了一身好演技。 但在傅非曲反復的“不行”下,秦尤甚至生出了自我懷疑——她的選擇是錯的嗎?難道這并非是最佳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