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尤朝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不知怎的，她覺得周竹似乎看她不順眼。

    雖然周竹一向都是那副冷臉，但秦尤能感覺到他面癱臉下深藏的一絲厭惡。

    秦尤不知道自己哪里礙著對方眼了，不過她一向不糾結“為什么別人討厭她”這種事，就慢悠悠地跟李雪晴說著《不眠城》劇組的事。

    秦尤和李雪晴說到王導是怎么個強迫癥法的時候，他們的武術指導老師們走進來了。

    秦尤是沒基礎的，所以要從最基礎的練起，無論是體能訓練還是劍術訓練，其實都挺枯燥，都是大量的重復，不過比起上午的站姿訓練還是有意思多了，起碼人可以動，武術指導老師還時不時會給秦尤教點小花招，作為練習間隙的小獎勵，李雪晴也時不時會在休息期間來找她聊天，所以訓練過程并不算枯燥。

    第二天上午，秦尤接著練站姿，下午練劍術。

    第三天上午，訓練內容換成了坐姿，下午繼續練劍術基礎。

    一直這么過了快十天，她終于可以開始套劇情中要用到的招式了。

    項導演這十天可算可勁折磨幾位武術指導老師了，教秦尤劍術的那位老師天天給她轉述，項導又給他們出什么難題了——項導演也是頭一次拍古裝武打片，而作為各位武術指導老師的甲方爸爸，他也充分發揮了甲方爸爸的異想天開氣質，老是提一些聽起來就離譜的要求——就跟對藝術指導老師說要女帝從天而降的那一瞬間“既厚重又飄逸”一樣，他對各位武術指導提的要求也都是這樣縹緲的，什么“這一段要靈動又堅定”，“這一段要體現出她的毀滅宿命！”，之類的。

    “這怎么可能做得出來哦！”

    ——忍無可忍的武術指導老師終于給他頂了回去，于是項導一頓抓耳撓腮，在和各位武術指導老師的反復推拉中，終于學會了怎么說人話，提點沒那么玄幻的要求，秦尤要學的幾套招式也終于被設計出來了。

    幾位武術老師主要給秦尤設計了五套動作——是按時間順序來的。

    初入江湖的靈動稚嫩，年少成名的意氣風發，成熟后的穩重狠辣，即將登頂時隱隱預見了她最終命運的悲愴，以及最終成為女帝后的大開大合。

    因為核心招式沒變，所以更準確地說，是五套同一套招式的變種。

    這里面最簡單，相對最好學的，還是最后一套，因為成為女帝后，她的劍法已經徹底圓融成熟了嘛，所以最簡練，老師便從這套給秦尤教起。

    套招比純粹的訓練有趣多了，有種自己真的會武功的錯覺。

    秦尤最后一劍刺出，挑落指導老師的劍時，忍不住一揚頭，倒真有幾分意氣風發之感。

    等她把這套練得差不多了，指導老師便喊來周竹，讓他和秦尤一塊套招，這本來就是他們倆決戰時要用到的招數，雖然王導還沒決定最后截出哪一段來做戲，但都先練熟了總是沒錯的。

    和周竹一開始套招，秦尤便知道之前她覺得周竹看她不順眼并不是她的錯覺。

    周竹出招的速度比照顧秦尤是個新手的指導老師要快得多，他皺著眉，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出劍時好像真帶著凌厲劍意，不像套招，像真的在比斗。

    秦尤半是著惱——她雖不在意別人不喜歡她，但不代表別人可以把不喜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又半是躍躍欲試——她素來喜歡那種勝過他人的快感，可惜，指導老師與她套招時照顧著她是個新人，雖然這樣進步更穩定，訓練體驗也更好，但也多少有些無趣，因為那就像大人和小孩子打鬧，是帶著輕視的妥帖。周竹不知道為什么看她不順眼，出招時帶了些火氣與不耐，但這樣，反倒激起了秦尤的真切斗志。

    秦尤全副心神集中于周竹刺來的木劍上，一時間仿佛進入了一種渾然忘我般的境界，全世界只剩下那兩把劍，那些已經被她牢牢熟記的招式幾乎是如流水般自動淌了出來，她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后橫劍一擋，整套套招結束時，她還有些可惜的感覺——可惜就這么短一套套招就結束了。

    周竹突然蹦出來一句：“你練武天分不錯?！?/br>
    秦尤原本都已經忘了面前還有個活人，她完全地沉浸在了那種神奇的忘我體驗中，周竹突然出聲，才讓她想起來——哦，這至今為止她最流暢的一段套招的起因只是斗氣。

    秦尤不禁有些黑線。

    你練武天分不錯？這是什么意思？

    周竹說這話時語氣誠懇，雖然還是那張沒表情的臉，但原本的不耐和不滿已經沒了，秦尤感覺有點無語——周竹對她不滿不會是因為覺得她沒武術基礎卻演劇中實力最強的人不爽吧？？現在覺得她練武天賦還行又覺得能接受了？

    這未免也太小孩子氣了……

    但仔細一想，周竹和李雪晴一個二十一，一個二十二，和她這種只有外表年輕的人不同，他們倆是真的年輕，周竹好像還是什么……什么山里學武出來的，沒經歷過義務教育的荼毒，不太聰明似乎也情有可原。

    ——雖然她還是很想問，他這種性格是怎么在娛樂圈里混下去的？

    “你干嘛啦！人家是秦尤是新手誒！又不是你那幫師兄弟！你這么沖干什么！”

    “嗚嗚秦尤，對不起啊，他這個人腦子有點毛病的……”

    李雪晴小跑著過來呼了周竹一掌，然后合手朝秦尤道歉。

    哦。秦尤想到：是這么混下去的。

    她笑笑：“沒什么，打得很痛快?！?/br>
    李雪晴松了口氣：“那就好……”

    周竹接下來的出招倒是從1.25倍速恢復到了原速，但秦尤總感覺哪里不對，干脆說道：“你還是像第一遍那樣打唄，比較暢快?！?/br>
    周竹沉默了一會兒，也不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然后恢復了原來的速度，但招式中沒了原來那種不耐煩的勁兒。

    秦尤就覺得這個陪練相當不錯了。

    那天訓練結束后，胡文博在她的保姆車上跟她談最近的工作安排。

    “這個廣告還不錯，可以接一下?！?/br>
    胡文博說不錯的那個廣告，是個老字號國牌化妝品，不過新時代了，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打算做做營銷，在年輕人中打點名氣出來。

    不過胡文博說它不錯的原因，倒不是因為牌子好，也不是因為對方給的報價令人心動，而是別的。

    秦尤接過胡文博遞過來的電腦，上面是對方發來的對這個廣告的策劃案，忍不住失笑：“換裝秀??？”

    策劃案上最顯眼的就是三套服裝設計手稿，一套明制漢服，一套旗袍，一套現代裝，可不就是換裝秀嗎？

    胡文博：“哈哈，對，你沒電視劇存貨，等《妖圣》播出都不知道多久之后了，中間總得放點別的維持熱度，這個廣告就蠻不錯的，很有質感，就當拍個粉絲向小短片，不是蠻好?！?/br>
    秦尤點頭，確實不錯。

    于是她從《妖圣》劇組請了兩天假去拍這個廣告。

    項導很爽快地給她批了假，雖然說是說三個月的進組訓練，但項導也從沒想過這幫演員真能把這三個月當學生上學一樣做足的，原本就是給他們留了做旁的事的空閑的，尤其是秦尤，她戲份不多，又進境神速，遠超他所料，此時批假便很痛快。

    那找秦尤拍廣告的老字號國牌，策劃案是讓她演三個時代的女性，然后都用著他們的化妝品，沒什么特別的，但他們審美很好，策劃案中對應三個時代的三套服裝，都十分有質感。

    第一套是明制漢服，上身是白底的豎領對襟短衫，下身是淡藍底色的馬面裙，上面的牡丹紋樣繡得細密，但錯落有致，整體配色素雅又華貴，像一朵藍牡丹——這家老字號國牌的標志正是牡丹。

    第二套是黑色旗袍，由織金暗紋繡出大片大片的牡丹，秦尤臉上籠了層面紗，黑色帽子側邊則是一朵以假亂真的牡丹花。

    最后一套就比較簡單，畢竟是現代裝，是一條綠裙子，有點讓人想起凌馭與方子鈺最終見面那一幕中她穿的綠裙，不過顏色要更鮮亮一點，這牌子太要臉，哪怕王導沒有“雖遠必誅”地來說“不許拿我的角色打廣告”，他們也沒逮著凌馭薅，無論是那條綠裙，還是秦尤最終呈現出來的整體造型，都不太會讓人聯想起凌馭，因為這套造型要比凌馭的氣質要明快得多。

    這一套的裙子上面就沒有暗紋了，白牡丹是以真花形式出現的，別到秦尤頭發上的時候，甚至還帶著水汽濕意。

    這條廣告雖然做造型要花很久，搭景要花更久，不過實際的表演難度約等于零，所以最終的拍攝時間并不長，秦尤結束拍攝后，便很快回了《妖圣》劇組，繼續她日復一日的訓練。

    《妖圣》劇組的訓練進行到快一個月時，胡文博開始給秦尤看他篩選出來的一些電影項目。

    其中最惹眼的是一部劍指后年賀歲檔的大制作，雖然名字和它后來正式上映時不太一樣，但秦尤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那部破了票房記錄并將新紀錄一直保持到了她……死那年的電影。

    這部電影后來上映時叫做《b計劃》，不是什么有深度有內涵的片子，是純正得不能更純正的商業片，導演曾吐槽——“這電影真是一點發揮余地都沒給我留”——意思就是這是一部標準的工業流水線電影，導演實在沒什么個人風格可以揮灑的。

    但流水線沒什么不好的，尤其是賀歲檔，大過年的，帶著全家老少去看電影，不就是圖個痛快和樂呵嗎？

    這部電影就完美迎合了這種需求。

    《b計劃》的主線劇情是這樣的，某臨時工誤將一本寫滿了機密的筆記本當成了年份不高的古董本子拿去賣了，這本本子輾轉流落到了國外，幸好上面的機密全是用密碼寫就的，沒人知道它事關重大，只以為是個普通的古董本子，政府雖然想追回這本筆記，但更不想讓人知道上面記錄了機密，因此不方便官方出面，也不方便官方特工出面，因為一旦被發現了，便會引起該國政府的注意，這機密的本子別想繼續機密下去了。

    于是他們找到了一個大盜團伙。

    這個大盜團伙曾經干過許多令人震撼令警方束手無策的盜竊案件，尤其偏愛那些層層看管之下的驚世寶石。

    不過該團伙不幸于五年前失手，其他人逃了并從此銷聲匿跡，但頭目卻被抓，并關進了大牢。

    于是這天，被關在監獄里每天曬太陽和獄友嘮嗑的前跨國盜竊團伙的頭頭，迎來了一位極其特殊的探望者。

    接下來的劇情沒什么好說的了，盜竊團伙個性鮮明的八人輪番登場，各顯神通，踏上異國之旅，合作竊取這一樣他們偷過價格最低但價值最高的東西。

    整個故事既驚險刺激，又笑點密集——雖然官方要求他們只能偷那個本子，但憋了五年的傳奇大盜們哪里忍得住不順手牽羊？

    而且八個大盜，每個都是大明星中的大明星，通常來說，聚集了這么多明星的電影一般都會是爛片，但這部電影難得星光璀璨的同時還劇情流暢，怎么可能不狠狠收割一番觀眾的錢包？

    胡文博：“哦這部啊……這部有點困難，你雖然現在當紅，但畢竟只是一時的，這部電影找的都是老牌明星，全國人民耳熟能詳的那種，你要是想試的話只能去試一些小角色?！?/br>
    秦尤：“還有兩年……”

    胡文博：“什么？”

    秦尤：“還有兩年它才上映，誰說兩年后我就不能是人人耳熟能詳的大明星？”

    胡文博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你有這個心氣……倒也好，不過這電影投資太大了，而且開機時間已經近了，馬上就要把班底定下來，沒時間留給你證明自己了，導演可不會因為你說話漂亮心氣高就高看你幾分，除非……”

    秦尤：“除非我能說服他，等這部電影上映時，我的名氣會遠比現在大？”

    胡文博“嗯”了一聲：“不過這種事，誰說得準，秦尤啊，你還年輕，正是不信命的年紀，你們年輕人容易覺得自己有能力就一定能出人頭地，你又走得順，自然更容易這樣覺得，但是……沒誰能打包票自己一定能大紅，甚至沒誰能打包票自己能繼續紅下去?！?/br>
    秦尤搖了搖頭：“我沒說我一定會大紅，我是說，如果這部電影上映前，我正好有別的作品上映，而那部作品如果很有熱度的話，我的存在不就能和其他老牌明星的帶動效應相媲美了嗎？”

    胡文博思考了一番，居然覺得很有道理：“你說得……對，或許是可以爭取一下，我們千峰和傅導還是有點交情的，雖然交情沒到可以強行把你塞進去的地步，但如果是這種情況……你等等??！你等著??！”

    胡文博突然跳了起來，蹦到了保姆車的另一頭，對著自己的電腦敲敲打打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搬著電腦重新回到秦尤這邊：“我知道你一心想演電影，不過論短時間內提升知名度，還得是靠電視劇，這兩部電視劇都是計劃今年拍明年上的，而且劇本都比較靠譜，制作也比較靠譜，不出意外，就算沒法大紅，總也能小紅一把，再搭配《妖圣》，用來做談判籌碼，給你爭取個不大不小的角色應該夠了?！?/br>
    秦尤接過胡文博手中的電腦，這兩部劇她也有多少有點印象，最后確實如胡文博所說——“沒法大紅，總也能小紅一把”——剛剛好是小紅的命。

    她皺著眉，手指無意識地在觸控板旁敲了起來，她印象中……這個時間段應該有別的值得注意的電視劇播出。

    《平生意》。

    這個名字突兀地蹦入了她的腦海。

    對，《平生意》就是在明年年底這個時間段播出的，而且紅得萬人空巷。

    這是一部宮斗劇，宮斗劇本就最容易出爆款，《平生意》更是爆款中的爆款。

    雖然幾年后就沒人記得了，但不妨礙它在明后兩年里是一部現象級的作品。

    秦尤：“《平生意》……”

    聽見她喃喃自語的胡文博忍不住失笑：“你倒是會挑，《平生意》那班底，確實想不紅都難……但它立項早，角色早就全定了?！?/br>
    秦尤抬起頭，露出了只能用志在必得來形容的目光：“他們還沒見過我?！?/br>
    第28章

    “他們還沒見過我?！?/br>
    這句鋒芒畢露的話若是換做其他人來講, 胡文博大概會覺得不太舒服，他一向不喜歡太過年輕氣盛的藝人，他覺得這類藝人很難搞，也很難帶, 但由秦尤說出來, 字里行間的野心勃勃和咄咄逼人, 便成了恰到好處，于是他什么勸誡的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從電腦里翻出了《平生意》的劇本，發給了秦尤。

    《平生意》角色敲定是在去年, 他們千峰也有人去試鏡，他手上自然還留著劇本。

    《平生意》有四十集，光是看劇本都要看不短的時間, 他下保姆車前只最后跟秦尤說了一句：“你想什么時候見導演就跟我說，我幫你去安排?！?/br>
    秦尤看著劇本沒抬頭，回了句謝。

    《平生意》當年播出的時候, 秦尤自然也看過, 不過也只是看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