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可惜不管是船上的還是岸上的都沒這個心情,許天皺眉看著油布上的尸骨,把它們慢慢擺列開。 “寧隊,這里一共十三塊骨頭,都屬于上肢骨,目測應該是兩個人的上肢骨骼被水草糾纏在一起?!?/br> 她說著指指靠在一邊的釣魚竿,“在拉拽中丟失了部分掌骨和指骨?!?/br> 寧越也已經做了初步的判斷,他嗯了一聲,下巴微抬:“這些骨頭在水里應該泡了很長時間,不太好查,我叫你來是因為那邊那具尸體?!?/br> 許天順著他的下巴看過去,條紋的塑料布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蓋著什么。 她剛到河邊時就注意到了這塊塑料布,但看那位釣魚的大哥時不時往那邊瞥一眼,還以為是他的釣魚工具或座椅,哪想到下邊蓋著的居然是一具尸體。 許天過去揭開塑料布,瞬間知道寧越為什么突然想起她來了。 這具男尸已經形成了巨人觀,很難處理。 軀體一旦死亡,里邊的腐敗細菌會瘋狂滋長繁殖,這些細菌會導致大量腐敗氣體在人體內堆積膨脹。 這些氣體會把尸體搞得跟個充足了氣,快要爆炸的氣球一樣,整個身體從頭到腳包括四肢都會脹大到難以辨認,胸腹部位是內臟所在地,細菌最多,更是嚴重。 許天上輩子實習時跟了個超忙的師父,見過各種各樣的尸體和死法,不過這巨人觀她還真沒見過。 面前這具尸體,面目變形,更顯得猙獰,眼球突出,皮膚污綠色。上身光著,下身的褲子大概太結實了,把下腹勒得很緊,導致上腹部脹得更像氣球了。 胡東探頭過來問:“許法醫,能看出來死亡時間嗎?” 不等許天回答,他又趕緊補充道:“我跟你說,你可別碰他。媽呀,不碰沒事,一碰臭氣熏天?!?/br> 寧越瞪他一眼:“說什么鬼話呢,還能永遠不動他?難道你想把尸體扔這兒?” 胡東尷尬地想撓頭,手往上伸了伸又捏住了鼻子,剛才還嫌棄許天包裹太嚴實,現在看著人家不知又從哪兒掏出個口罩戴了個雙層,他突然有些羨慕。 許天調整好口罩,打量著尸體的手腳,“通過他手腳皮膚褶皺和巨人觀的程度,死亡時間應該在四十八小時左右。他身體里積聚了大量腐敗氣體,因為身體內外氣壓不同,氣味散發緩慢,一動他,氣體就會噴出形成惡臭?!?/br> 寧越皺眉:“四十八小時?哪怕是夏天也不可能這么快形成巨人觀吧?” “形成巨人觀和環境溫度濕度,體內有害菌群數量都有關系,泡在水里又經過了昨天和今天兩個中午的高溫,這種程度并不奇怪?!?/br> 許天說著好奇地看了釣魚的那位大哥一眼,“這具尸體和那些上肢骨都是你發現的嗎?” 那位大哥大概驚魂未定,他怔了下才說:“對啊,我下了桿拉不動,還以為掛到石頭上了,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把桿子拉起來,結果這鬼……鬼東……” 他結巴起來,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死者,可能覺得不夠尊重,“呃,這位死者就飄上來了,我吊鉤上還掛著塊骨頭,差點沒把我嚇死。警察同志,這是以前淹死的人在找替死鬼吧,我小時候就聽我奶說過這種事,當時還覺得她太迷信,沒想到居然是真的。我的天哪,我是不是差點就成了下一個?!?/br> 這位大哥越想越怕,聲音都顫抖起來,“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像是水里有什么東西在拽我?!?/br> 寧越忙道:“別怕,那類鄉野傳說確實是迷信,再平靜的水下都可能有漩渦,如果在同一個地方溺水就會沉到同一個位置去,可能是這具尸體形成巨人觀后上浮時帶起了這些尸骨。也可能是這具尸體和尸骨都被水草纏住,因為你的釣魚竿把他們一起帶了上來?!?/br> 他的話很有力度,不容人反駁,那位大哥似乎得到了些許安慰,看起來沒那么緊張了。 拍照取證工作已經做完,水下打撈還需要時間。 許天做完了初步檢查,看了眼開始散發氣味的尸體,“寧隊,通知殯儀館了嗎?” 公安局的法醫處太簡陋,根本沒有儲存尸體的地方,一般這種情況會找就近的殯儀館,借用他們的解剖室進行解剖工作,有需要檢驗的部位,再帶回去。 寧越抬腕看看表,問胡東:“通知到了嗎?” 胡東指指許天,皺眉說:“一起通知的啊,小許騎著自行車都來了,他們怎么還不到?” 正說著,殯儀館的車到了。 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小伙子,倆人一看這情況臉就耷拉下來。 他們到底見多識廣,倒是不怕,那小伙子一邊戴口罩一邊不情不愿地說:“我的天哪,拉了這趟,我們這車都不能要了!” 中年人戴了雙層手套,嘴里也嘟嘟囔囔的,看來他們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知道有多難處理。 寧越知道他們平時去拉尸時,除了規定的收費,還會私自收禮金,在他們那行叫辛苦費,放在信封或紅包里,少的給個五塊十塊,要是主家大氣,給五十甚至上百都有可能。 遇到尸體不好收斂的,他們甚至會明示該給點辛苦費。 可殯儀館和公安局屬于合作單位,別說禮金了,收費都是按年算,現在遇上這種特殊尸體,抱怨也正常。 他也只能道聲辛苦,幫著收拾。 胡東怕叫他抬尸體,轉身叮囑起釣魚的那位大哥。 倒是許天幫著他們把尸體放進大號裹尸袋里,拉鏈一拉上,大家都暫時松了口氣。 那小伙子見許天不怕死人,也不怕臟臭,對他們殯儀館的人態度也挺好,不由心生好感。 “您是?” 胡東這時湊過來夸道:“這位是我們局里新來的法醫,聽說是高材生,還是法醫專業的?!?/br> 聽見高材生三個字,連那個沒好氣的中年人都多看了許天兩眼。 許天忙道:“大家叫我小許吧,以后咱們免不了打交道,還請多多關照?!?/br> 小伙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叫周州,叫我小周就行,那是老李,我們都叫他李哥?!?/br> 老李過來打聲招呼,跟許天說:“許法醫,你放心吧,等回去我們先把人放太平柜里,看你們什么時候有空再過來?!?/br> 太平柜就是殯儀館的冰柜,好像叫太平間太平柜就能太平一樣。 許天忙說,“不用,我馬上過去解剖,你們直接推進解剖室就好?!?/br> 老李詫異地上下打量著她,這小丫頭年紀輕輕的,可真不一般啊。 “大晚上的解剖這種尸體?不怕瘆得慌?” 許天一笑:“有什么好怕的,當法醫的都是唯物主義?!?/br> 寧越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讓她加這個班,哪想到她居然自己提出來了,他不由心里一樂。 “說得好,沒什么好怕的,再說有我跟胡東陪著你呢?!?/br> 胡東撇撇嘴,小聲抱怨著:“老大,我剛談的女朋友,電影票都買好了?!?/br> 寧越倒也沒那么不近人情,“那你就去吧,我回頭再叫個人?!?/br> “那倒不用,不過先說好啊,等這案子完了,我之前攢的假期可半天都不能少?!?/br> 殯儀車開走了,胡東還在跟寧越討價還價。 寧越尷尬地看看許天,狠狠瞪了自己的副手一眼,“能不能有點出息?!?/br> 許天跟他們打過招呼,騎著自行車去殯儀館,路上還找了個公用電話亭,準備給家里打個電話。 她家在棉紡廠職工大院,靠近大門口,打門房的電話,門衛大叔喊一聲就能聽見。 許天以前可沒這種隨時跟家里匯報的習慣,可穿來這里攤上個愛cao心的媽,非說她長得漂亮,晚上不能一個人走夜路,但凡晚回家,馬上刨根問底。 她拗不過,只能順著這位便宜老媽。 電話剛接通,一輛摩托停在路邊,胡東長腿一撇,從后座上下來,朝這邊跑過來,顯然是要給他女朋友打電話。 職工大院頭一排,靠墻的水龍頭邊,何桂花剛把菜洗好,就聽見隔壁吳嬸子的大嗓門,“桂花啊,你家天天打電話說去殯儀館加班,要晚點回來,讓你別著急?!?/br> 吳嬸子在食堂工作,白胖白胖的,穿著一身碎花的汗衫短褲,一臉八卦地湊到水龍頭旁,自認為小聲地說:“你家天天不是醫生嗎?這怎么大晚上的去殯儀館加班???” 何桂花心里咯噔一下,這個天天,叫她晚回來一定打個電話,誰讓她說什么殯儀館了! 她端起菜盆,假裝不經意地說:“啥殯儀館啊,吳嬸子,你怕是聽錯了吧?!?/br> “我怎么可能聽錯,老孟頭蹲坑去了,電話我接的。我一聽這大姑娘晚上不回家,不得幫你問問清楚啊,怕不是談戀愛了吧。結果你家天天可有派頭呢,理都不理我,只說是加班就要掛電話,還是旁邊一個男人的聲音說,要去殯儀館,不是談戀愛?!?/br> 吳嬸子是真好奇死了,“她到底大晚上去殯儀館干什么呀?說不是談戀愛,怎么還有個男人在旁邊?我說桂花,天天不會出什么事吧?!?/br> 何桂花知道瞞不住了,正色道:“我家天天分到公安局了,能出什么事?什么男不男人,肯定是同事,公安局里男同事肯定多啊。嬸子,您快別在這兒瞎咧咧了,知道的說你熱心腸,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是監視公安同志呢?!?/br> “???我可沒監視她。不對啊,天天不是醫生嗎?咋分到公安上了?” 吳嬸子更好奇了。 第3章 河底沉骨3 許天不知道吳嬸子耳朵那么長,連胡東在對面電話里跟女朋友解釋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更不知道自家老媽正在家為難呢,就算知道她也無能為力,因為她不是很明白為什么當個法醫就丟人了。 許天穿到這里才兩周,她那個時代法醫就是份普通工作,她跟著老師實習一年,馬上就要轉正,結果倒霉出了車禍。 原主也是出了意外,被高空墜物砸到了頭。 許天在醫院清醒過來,還想找到肇事者,可惜她沒有原主的記憶,而且那棟樓人員太雜,樓道里各種生活用品堆積,現場也已經被人清理過,只能無奈作罷。 她輕度腦震蕩入院,還沒來得及消化穿越的事實,原主一家子都跑來看她,從他們話里她才了解到原主的各種信息,不然她怕是連許家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 秉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許天慢慢適應了這里的生活,值得慶幸的是,原主也是法醫學專業,也是剛畢業。 不過原主也是心大,她調劑了專業從沒跟家里人說過,直到畢業分配時家里才知道,她學的不是臨床醫學而是法醫學。 八八年的大學生還是寶貝,許大柱和何桂花歡天喜地以為家里出了個醫生,結果原主說要去公安局當法醫…… 夫妻倆都覺得天塌了,醫生在他們看來是最好的職業,受人尊敬,工資又高,家里人有個頭疼腦熱,有個醫生在家里也不用急著去醫院,總之要說誰家出了個醫生,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許天此時面對著巨人觀的尸體,想起何桂花的各種叮囑,心里十分無奈,老媽看來是想一直拖下去,街坊鄰居一打聽她的工作,何桂花就打哈哈,默認她去醫院報到了。 可紙里包不住火,這種事怎么可能瞞得住。 看來她得盡早搬出來,家里人對她很好,但他們對法醫這份工作偏見太大,不適合住一起。 許天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按部就班地解剖著。 正規解剖最少需要三個人,兩個人解剖,一個人負責拍照記錄??上麄兎ㄡt處只她一個專業的,以前遇到需要解剖的案子都得向省級部門請外援,根本沒有能用的人。 這時寧越負責幫她開腹腔,胡東負責拍照,倒也算是湊成了一個臨時解剖小組。 寧越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心里安穩不少,他當時只聽說來了個專業對口的法醫,具體情況根本沒興趣了解。 以他的經驗,一說高材生,百分之八十都是書呆子,只會掉書袋,實踐經驗幾乎為零。 沒想到這小姑娘不只業務精湛,居然不怕臟不怕累,更不怕死人。 他這個刑偵老手都被熏得想戴防毒面具了,人家淡定得很! 開完腹腔,他檢查了一下那條褲子,很常見的款式,褲兜里沒有任何東西。 等把褲子裝進證物袋后,寧越又不知道該干點什么了,手還總想往鼻子上伸。 一開始解剖,尸體腐臭的味道彌漫在不大的解剖室里,特別有攻擊性,寧越哪怕戴了雙層的口罩,還下意識地想伸手捏住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