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光 第77節
周燼掃了眼她紅透的耳尖,樂了, 嗯一聲。 他確實沒救了, 碰到她的那天起, 原本的一切都被打碎重塑。 好的壞的,對的錯的。 迷戀和瘋狂都無藥可救。 十五歲的周燼死了。 他厭棄自己,那年在小朝河,他被救援人員拉出來,其實那時候他還有一些意識,本能的求生欲戰勝一切,眼睜睜地看著周梨被湍急的水流裹挾著飄遠。 這么多年里,周燼一直覺得,他應該拼了命,哪怕明知道很可能是陪周梨一起死在小朝河里。 他墮落在街頭巷尾,亡命徒似的浸泡在那些烏煙瘴氣里頭,不容許自己過得好。 一直到碰到她的那天。 孟夏抿抿唇,他的臉皮好厚。 她只好一本正經地繼續給他分析下去:“你的文科成績都不錯,剩下的科得再提六十分,才算穩了。尤其是數學,得爭取考到一百分?!?/br> 他上次考了七十八分。 她拿出張空白卷子,周燼咬著筆,把卷子扣在桌子上。 “考一百有進步獎沒?” 九中每次考試都會發十個進步獎,一張獎狀一個牛皮本,孟夏眨眨眼,周燼不缺這些吧。 她實在想象不出來又冷又野的少年抱著張小獎狀是什么樣子。 “你要什么進步獎?” “要你行不行?” “流氓?!?/br> “嗯?!?/br> 周燼扯過筆,低著頭做。 他寫得挺滿,孟夏習慣先改大題,改到選擇的時候,她大概看了一眼,這個混蛋好像真考了一百。 周燼站在她身后,胳膊撐在她后邊,低頭掃了眼卷子:“怎么不改了?” 兩人離得太近,他的氣息貼住她的耳垂。 孟夏的后背繃得筆直,生怕他干點什么。 周燼看著她這副慌得要命的樣子,哈哈大笑,伸手攥住筆桿,劃去兩道選擇題的答案。 最后卷子正好九十九分。 孟夏松了口氣,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逗她。 門被人從外邊推開,力子探頭進來:“燼哥,有人把二十四送回來了?!?/br> 孟夏覺得這個名字挺耳熟,想了想,想起來是周燼之前喂的那只貓。 二十四一直在周燼家附近轉,一個多月前突然丟了,那段時間烏鎮這正好來了貓狗販子,周燼不放心,掛了告示有償找。 二十四是只奶牛貓,周燼有一頓沒一頓地喂,倒是把它喂得挺胖,走丟這么長時間,也沒怎么見瘦。 孟夏蹲下來撓它的下巴。 二十四怕生,剛才被力子抱進來時都炸著毛拼命往下掙,在她這兒倒是不怕了,被撓得舒服了,聞了聞她的手指,在地上打了個滾,露出半邊肚皮來。 周燼收回手,睨她一眼:“不怕了?” “我小時候挺喜歡貓的?!?/br> 后來才怕,怕的其實不是貓。 二十四讓她撓了半天,伸個懶腰,要往周燼懷里躥。 周燼插著兜,沒有伸手接的意思。 最后孟夏把它抱起來,貓朝周燼懷里撲,它太沉了,孟夏被它帶得趔趄一下。 周燼沒什么幫忙的意思,在她快跌倒的時候,伸手把人一扯。 二十四跑了,孟夏的下巴磕在周燼的胸膛,磕得發懵,一雙杏眼愣愣看著他。 少年的肌rou輪廓漂亮,一身又冷又野的勁。 周燼捏住她的臉蛋:“磕傻了?” 他很快撇開眼,把人推了推。 孟夏揉了揉被他捏得有點疼的臉:“為什么養二十四?” 周燼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濫的人,甚至很多時候,冷漠得近乎涼薄。 周燼:“有個伴?!?/br> 他從前就是活脫脫的亡命徒,有一次頭破血流,簡單包扎完回去,渾身發冷,二十四搖搖晃晃地挨上來。 像他這種人,死了其實也沒幾個人關心,有只貓也難得。 他沒繼續這個話題,伸出手,捏了捏孟夏還紅著的耳尖:“臉皮怎么這么薄啊你?” 孟夏:“沒有?!?/br> 周燼慢慢揉著她的耳朵:“你還欠我個進步獎,小孟同學?!?/br> 孟夏的頭都快垂到地上去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什么啊。 她清了清嗓子:“課補完了,我該走了?!?/br> 剛要跑,馬尾被揪住。 周燼撐著她的下巴,左看右看,最后把她馬尾上的小皮筋搶走了。 惡霸一樣。 “去吧?!?/br> —— 周燼出去的時候,力子和小陳蹲在外頭,齊刷刷給他行注目禮。 力子拽了條毛巾,擦擦手,眼底都是八卦的光:“燼哥,剛才有人打電話過來,我怕打擾你跟嫂子...” “說正題?!?/br> 力子搓搓下巴:“有個叫周燃的人打電話過來,說旗下有一個摩托車研發公司,問我們要不要合作?!?/br> 聽到這個名字時,周燼的面色沉了一點,拒絕得干脆利落:“不用管?!?/br> 小陳探過頭:“燼哥,這小皮筋不錯,上邊還有個小草莓呢?!?/br> 力子這才發現,周燼的手腕上套著個小皮筋。 “嫂子的?” 周燼踢了踢一邊的摩托:“有閑工夫把空濾換了?!?/br> 整個春天,周燼學校俱樂部兩頭跑。 他打算做騎行主題酒吧,周家經商的不少,周燼小時候耳濡目染,他腦子快,肯學肯干,到了五六月的時候,前期資金到位,項目開始啟動。 到了五月底,周燼基本都把時間花在高考上了。 高考前一天,梁顯找他談過一次心,問他打算報什么專業。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選工科或者經濟類。 周燼沒什么猶豫:“法學?!?/br> 梁顯愣了,然后問:“為什么?” 想了想,他又加了個問題:“你為什么突然想考大學?” 周燼這樣的人,要么混一輩子,要么靠腦子干出點什么,跟學習倆字幾乎不搭界。 “初三那年,我打算報實驗中學?!?/br> 周燼的拇指頂著手腕上的小皮筋,漫不經心地轉兩圈。 梁顯知道b市的實驗中學,進了那里,幾乎就相當于和好前途掛鉤。 梁顯知道周燼的從前,卻從來沒把他跟曾經耀眼的少年聯系在一起過,在烏鎮,凡是認識周燼的人,提起他來,無非就是那么幾個詞,混子,混蛋,亡命徒,都繞道走,背地里當反面典型教育自己孩子。 梁顯這才意識到,即便身為師長,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少年會有救,也沒試著拉過他一把。 他一抬頭,就看見周燼一副沒什么正形的模樣。 “我覬覦著人家侄女呢,不能這么去?!?/br> 梁顯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半天這混蛋不是為了什么前途跟未來,是為了個姑娘。 “那你前途呢,怎么打算?” “她就是我的前途?!?/br> 十五歲的周燼早死了,那天之后,他走在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上。 十九歲的周燼活著,不是那么胡天胡地渾渾噩噩地活,是因為一個人。 考大學,學法,她耀眼去,他護著她的光芒萬丈。 梁顯終于看清了那雙漆黑狹長的眼,這個無法無天的混蛋,說得挺認真。 他沒轍了,最后嘆口氣,揮揮手。 得了,甭管為什么,大名鼎鼎的刺頭少年能有所收斂,有個前途,總歸是個好事。 結果他收拾完準考證,一出辦公室,就看見周燼插兜靠在教室外邊。 最后一天不上課,都是自習,最后一科老師也走了,里邊鬧鬧哄哄,都是要離別的不舍,和對未卜的一切的緊張。 穿著校服的少女跑了出來。 梁顯眼尖,看到周燼站直了點,原本沒骨頭似的模樣,正經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