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光 第67節
他看上去得有四五十歲了,保養得不錯,并不顯老態,一身裁剪得體的風衣,舉手投足也儒雅得體。 “我是周燼的父親,周啟青?!?/br> 他沒有什么架子,相處的時候會讓人覺得隨和親切:“你跟那幫小子一起喊我周叔就行?!?/br> 這是孟夏第一次見到周啟青。 她抿了下唇:“周叔,我是孟夏?!?/br> 周燼跟周啟青的關系很古怪,不像父子,也不像仇人。 這次周燼在搶救室搶救了一晚,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轉入普通病房,從頭到尾,周啟青沒接到一個電話。 烏鎮的大事不多,元旦假出了這么個事,警情通報和媒體報道占據新聞版面,他才知道周燼出了事。 “我知道他不缺錢,過得不錯,但是沒想到他的生活是這樣的?!?/br> 周啟青朝病房里看了一眼:“我剛才才發現,他跟以前不太一樣了?!?/br> 孟夏說:“他過得不好,也不允許自己過得好?!?/br> 周啟青皺眉:“為什么呢?” 孟夏沒說話。 周啟青無法理解周燼和趙玉,周燼也同樣無法理解周啟青。 周啟青也沒再提周燼的事,換了個話題:“你家里的事,需要幫忙嗎?” 他在b市的攝影圈很有名氣,即便這幾年轉行去經商了,和不少圈子里的朋友還有聯系,知道宋嵐如的事并不奇怪。 孟夏婉辭了。 “我們請了律師,會給她一個公道?!?/br> 她想了想:“其實比起這個遲來的公道,我更希望mama能活著,如果當時我能多關注些她的狀態,也許她不至于崩潰。她看上去是個很強大的人,但是人再強大,都會被擊垮。我愧疚過,逃避過,所以能明白周燼的感情?!?/br> 周啟青沒待太久,離開之前,留下一張卡。 —— 孟夏推門進去的時候,周燼剛醒沒多久。 江醫生過來查房,要離開的時候,看見扔在一邊的包里有個打火機。 “醫院禁煙?!?/br> 周燼搗鼓兩下手背上的輸液管,他輸了快一整天的液了,快要憋死了。 “沒煙,不抽了?!?/br> 江醫生顯然不信,找了一圈,還真沒煙盒。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少年。 周燼有副極具欺騙性的皮囊,光是那么一看,很難把他跟墮落街頭的刺頭少年聯想到一起。 那個新聞在烏鎮鬧得沸沸揚揚,周燼的身世又被翻了出來,有人扒出他的父母跟以前拿過的各種賽車和競賽的獎。 沒人知道他是怎么從耀眼的小周爺墮落到街頭巷尾的小混混,他像野蠻生長的蓬草,頑強,狂妄,卻困于黑暗。 至于那個被救上來的少女,臉被鴨舌帽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截漂亮的天鵝頸。 僅有的線索是周燼醒來時,親口承認的那句她很漂亮。 這里不缺漂亮的姑娘,能讓周燼一命換一命的漂亮姑娘只有這一個。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漂亮說的不是皮囊。 在許多人眼里,跟一個大名鼎鼎的刺頭少年沾染在一塊,不是什么多好的事。 后來周燼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把關于她的新聞統統壓了下去。 江醫生看完周燼,又好奇地看了眼走進來的孟夏。 周燼伸出手,拽著胳膊,把人往后頭一扯。 孟夏什么都沒看清,就被他拽到了后面。 他恢復得出奇地快,做了這么一套動作,臉不紅氣不喘,順手把她的頭往下按了按。 江醫生最后什么都沒看清,朝兩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別折騰得太厲害,輸液管該回血了?!?/br> 孟夏的臉蛋通紅。 病房門一關,周燼的惡劣又顯露無遺。 他撐著她的臉:“你做賊去了,都快成熊貓了?!?/br> 孟夏拆粥袋,一道目光在她身上東戳戳西戳戳,刺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轉過頭:“你能不能別這么盯著我?” 怪滲人的。 周燼撇開眼:“鬼才看你?!?/br> 這個人不跟她較勁就渾身難受。 孟夏習慣了,面不改色地把粥盒的塑料蓋掀開,往他前邊一放:“你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周燼的臟器因為溺水時間過長輕度受損,右腹被劃了一刀,在急救室的時候,醫生們都心驚rou跳,要是再晚點救上來,人指定活不成了。也是他命大,這么多年,閻王爺都不收。 “老子沒那么弱?!?/br> 孟夏不放心,掀開被子去看他的傷口。 他的身上套著病號服,下邊厚厚的紗布都被遮住。 周燼一低頭,看到一雙裹著霧氣的杏眼。 他攪著勺子,強行把目光從她的眼睛移開。 孟夏渾然不覺,彎下腰,湊近他的傷口看。 “還疼嗎?” 語調和氣息都軟軟的。 周燼吸口氣,渾身都僵,抬手把人往一邊扒拉。 孟夏被他扒拉到一邊,余光瞄見點什么,從臉蛋紅到耳朵尖。 他恢復得看上去挺好了,都有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周燼的目光掃過來,她下意識蓋住眼睛,手都捂在眼睛上了,才發覺自己跟心虛似的,想放下,又騎虎難下。 周燼樂了,一邊喝粥,一邊欣賞她的慌亂模樣。 孟夏的頭都快要埋到地上了,一點都不敢抬,生怕再看到什么不該看見的。 她沒他臉皮那么厚。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來包里的東西,站起來去拿。 一張周啟青剛才留下的卡,還有個漂流瓶。 周燼把那張卡丟到一邊:“待會兒沈野過來,讓他幫忙送回去?!?/br> 周啟青永遠行色匆匆,習慣用金錢解決一切問題。 周燼討厭透了他的這副樣子。 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錢解決,比如親情,比如死亡。 周梨永遠不會回來了,原本圓滿的家散了,趙玉住進療養院,周燼在這個小鎮一天天地墮落。 看到那個漂流瓶的時候,周燼驀然僵住了。 四五年前,有一陣很流行這種瓶子,在里邊寫了想說的話,扔進水里,等著有緣人撿到。 這個瓶子明顯很舊了。 他的眼底充血,攥在瓶身上的指節發白。 孟夏抿唇:“這是那天我在河里撿到的,原本打算扔掉,結果看見瓶身上刻著你meimei的名字?!?/br> 周燼沒有立刻看,放在枕頭邊,艱澀說:“知道了?!?/br> 沈野他們過來了,孟夏提著粥去給他們分。 周燼朝窗外看。 醫院外邊的那條街是烏鎮最老的幾條巷子之一,路面重新鋪了好幾次,還是破損得不成樣子,兩邊的墻斑駁破舊。入了夜,這邊時常聚集不少游手好閑的小混混,打牌喝酒,烏糟糟的。 最近這里開始翻新修路了。 新舊更迭是這個世間永恒的法則,沒有什么永遠是新的,也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 他打開那個漂流瓶。 里邊一張彩色卡紙,一個星星發卡。 彩色卡紙已經舊得泛黃,上邊是周梨拿鉛筆寫的字,那一年,她剛上小學二年級,會寫的字有限,歪歪扭扭,雜著一堆拼音。 “三個xinyuan: 一,mama給我mai兔子wanou。 二,爸爸mamajiankang平安,不吵jia。 三,哥哥永遠開心,做了不起的英雄?!?/br> —— 沈野跟藺沉進來的時候,那個漂流瓶已經被收起來了。 周燼掀起眼皮,看見是他們,目光收回來。 藺沉嘖一聲:“燼哥想看誰???” 周燼干脆利落:“誰都不想?!?/br> 沈野坐在一邊,神色凝重。 周燼睨他一眼:“黑皮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