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光 第23節
孟夏被顛得胃里一陣陣翻,好不容易腳著地,整個人都發軟。 他們走的是條近道,大部隊還沒到,山頂空蕩蕩的。 孟夏的耳朵尖紅透了,蹲在山風里吹了好一會,guntang也沒消下去。 周燼蹲在她身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耳朵看,看完,捏著揉了一圈,全捏紅了才松手。 這次挺均勻。 孟夏抬起下巴瞪他,頰邊也變粉變紅,原本挺兇的瞪,看著軟綿綿的。 周燼嘖了一聲。 “這么愛臉紅啊?!?/br> 他們一堆少年在一起鬼混,一個個從里到外,皮糙rou厚,就沒見過這么嬌弱敏感的。 他收回手,捻捻指腹。 上頭沾著她的體溫,溫熱,還有股很細的梨花香。 孟夏往一邊挪了挪。 挪到一半,被周燼拎回來。 她低著頭不理他,視線被不遠處的一簇花吸引過去。 五瓣的小花,烏鎮的南面有不少這樣的花,從前更多,她小時候跟著宋嵐如去寫生,畫的第一幅畫就是藍雪花。 在高樓林立的b市,她沒見到過藍雪花。 陡然看見,過往的那些記憶,跟潮水一樣往外泄,堵都堵不住。 周燼的視線掃過去:“你心里藏著挺多事?!?/br> 看那破花時,她的眼神都變了,里頭有克制的光。 孟夏說:“你不也是?” 語調懨懨的,沒了剛才跟他較勁的尖牙利爪。 周燼難得地沒拿話刺她,兩人之間有短暫又詭異的平和。 過了一會,他伸手戳她,扒著臉看了一圈:“喜歡?” “嗯?!?/br> 她有點惋惜:“可惜,今年看不到大片的藍雪花了?!?/br> 入了秋,烏鎮的天漸漸冷下來,藍雪花大多凋敗了,難得這處向陽的山坡還剩下幾簇。 周燼沒吭聲,他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孟夏,和她以前半死不活的丑樣子不一樣。 “我小時候畫的第一幅畫就是這個,拿鉛筆畫的,挺丑的,卻被我mama當成寶貝,專門裱在畫框里?!?/br> 說到這些,她的話總是格外地多。 周燼就那么聽著,時不時接上一兩句。 孟夏意外地發現,周燼懂構圖和色彩,她每次說完,他都能接得上。 “你從前學過這些嗎?” 周燼的目光沉下來,手里的礦泉水瓶捏得咯嘣作響。 “他是干攝影的,小時候天天逮著我妹教,我在一邊,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br> 孟夏琢磨了一會,周燼說的應該是他父親。 周燼的父親周啟青是業內叫得上名的攝影師,家底殷實,自小就愛這行,扛著攝影機,大江南北都走過,大大小小的展辦過不少。 周啟青和他母親趙玉是青梅竹馬,兩人都搞藝術,婚后定居在b市。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家庭算得上挺圓滿,家里和睦,父母才華橫溢,沒有爭吵,那件事之前,周圍的人無不羨慕這樣的家庭。 周梨溺水那天,周啟青臨時去臨省辦事,聽到消息,立刻趕過來。 半夜的殯儀館,周梨的遺體被白布蓋著,趙玉崩潰,已經不太認人,周燼眼底猩紅,捏著拳頭蹲在一邊。 圓滿的一個家,從那一天起支離破碎。 趙玉的精神徹底崩潰,開始幻視,幻聽,周啟青給她約了心理醫生,她不肯去。 執著地活在過去,沉溺于女兒還活著的幻象。 周啟青也痛心女兒的死,但是痛心之后,生活還是要繼續。 趙玉怪他狠心,兩人的爭吵愈演愈烈,直到有一次,趙玉神志不清地攥著水果刀,刀鋒扎進周啟青的小腹,偏了一點,沒傷著要害。 兩人離婚。 周啟青除了那些攝像機,什么都沒帶走。 過了兩年,周啟青再婚。 夫妻兩人,一個沉溺過去,一個要朝前走。 十五歲的周燼留在烏鎮,一天天墮落。 也不算沒人管他,周啟青每月都會往他的卡上打一筆錢,卡上的錢周燼沒動過,他腦子好使,狐朋狗友多,多的是辦法養活自己。 像是野蠻生長的草,在黑暗里攀爬瘋長,卻始終困于黑暗。 活著容易,活得好挺難。 這件事里,似乎誰都沒有錯,最多說一句天意捉弄。 這才是最叫人無力的事情。 孟夏抿唇看著周燼。 從某些方面看,他們其實挺像,都是傷痕累累的刺猬,豎著一身刺,裹著傷,不許人靠近。 周燼狂妄,不守世俗的條條框框,像是又野又戾的獸,蠻不講理地靠近,將她一點點撕咬。 她沒怎么安慰過人,從兜里翻了翻,翻到塊糖,剝開糖紙,朝他的方向遞。 下面傳來腳步聲,挺雜,應該是大部隊到了。 孟夏下意識地縮手。 一道目光落下來。 狩獵時的目光,兇戾狂妄,牢牢地將她咬住。 孟夏被盯得后頸一陣陣發麻。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胸腔砰砰地跳,伸手推他:“周燼?!?/br> 沒推動。 他挑著眼皮掃了眼那顆糖,垂下頭,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guntang的齒幾乎穿透指尖那層薄皮。 孟夏疼得吸了口涼氣。 濕熱的氣息退開。 周燼的舌尖挑著糖,頂在左邊臉頰。 真他媽甜。 孟夏握著手指,生怕他還要做什么。 被他咬過的地方留了印,沒破,一陣陣的燙。 她慌亂,他樂不可支。 她狼狽,他大獲全勝。 惡霸一樣,渾不講理。 周燼的目光慢悠悠在她臉上逡巡,囂張極了,片刻后,咚地一聲。 沉甸甸的書包丟到孟夏面前。 他扛了一路,一邊扛包,一邊扛她。 孟夏的臉蛋發燙,下意識說謝謝。 說完才反應過來,謝個鬼。 她抬起下巴瞪他,被他一只手抵著腦門,把目光拍回去。 周燼的胳膊撐著巖石,利落一翻,跳進下面的灌木叢。 站定之后,甩甩手,嘖了一聲。 那么沉的書包,她這么點小勁,也背得上去。 周燼神出鬼沒地沒了人影,估計是去找沈野他們了。 臨走時,丟下句曖昧不明的等會兒找你。 因為這句話,孟夏提心吊膽了一整路,生怕他又從哪兒神出鬼沒地探出頭來。 好在一路風平浪靜。 回到車上集合時,她看見周燼靠在座位里睡覺,黑褲上沾了不少土。 半路上,他們的車出了點問題,學校臨時安排換車,折騰了半天,回到學校時,已經快十一點了。 時間太晚,帶隊老師擔心出問題,在家長群里發了消息。 下車時,九中門口停了不少車,許多不放心的家長等在外面。 車門一開,上面的人往下走,下面的人圍上來,熱熱鬧鬧。 孟夏的頭抵在車窗上,跟一片熱鬧格格不入。 最后車里安安靜靜,頭頂的燈開了,淡淡的一片黃。 孟夏抱著書包,剛要往外走,椅背被頂了一下。 她嚇了一跳,一回頭,看見雙漆黑狹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