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光 第14節
孟夏無端心慌。 她翻了半天,最后只摸出一個空了大半的小藥瓶來。 是宋嵐如生前吃的,治療抑郁的藥物。 宋嵐如不想讓兩個女兒知道,把藥裝進了別的藥瓶里。 很久之后,孟夏找那瓶藥時,才發現了不對勁。 她把藥瓶放回去,拉上書包。 藺沉臨走時,好像說有什么忘記裝進去,把藥包要回去,忘記給她了。 孟夏抿了下唇:“藥沒帶,需要什么,我等會兒去買?!?/br> 周燼大概也不需要那些藥。 皮rou的傷,好了還會裂,里頭的治不好,于事無補。 眼前突然一暗,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頜,往前一拽。 她抱著書包,沒站穩,整個人跌下去。 周燼伸出另一只手,拎小雞似的拎著她的一條胳膊。 “耍我呢?” 兩人貼得極近,孟夏無法避免地與那雙眼對視。 漆黑,冰冷,空洞的眼。 表面那些濃重的戾氣,像是遮住累累傷痕的殼子。 她的腦海中鬼使神差地蹦出藺沉的話來。 跟死了似的。 天邊的光亮得晃眼,周燼瞇了下眼,終于動了。 孟夏被他一扯,整個人都騰空。 她伸出手,抓了個空,最后不得不扯住周燼的衣領。 兩人穿過明暗交界,一起墜入漆黑的河水里。 周燼的meimei掉進河里那年,這里的水還很深,這幾年里,這段河道的水枯了許多,河水將將沒到孟夏的脖頸。 她不會水,揪著周燼衣領的手不敢松開,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 水下的少年一動不動,慌亂之中,孟夏按著他的手臂,勉強夠到了河岸。 站穩之后,把沉沒在河水里的周燼也拉了上來。 她抹了把臉,才意識到,周燼拎著她胳膊的手也沒松開。 不知道是不是忘記了。 無緣無故被拉著嗆了幾口水,孟夏的火氣也起來了。 河岸比水面高出一些,她得踮著腳才能夠到,模樣有些狼狽。 她試著翻上去,沒成功,干脆就保持這個姿勢,瞪著周燼。 “你不要命了?” 周燼浸在河水里,黑發濕漉漉,五官輪廓凌厲,整個人看上去沒什么生氣。 他的頭垂在她的肩窩,也濕漉漉的。 “滾?!?/br> 短短的一個字,除了戾氣,還有些很難分辨情緒。 孟夏垂下眼睛。 她知道那些情緒是什么。 原來他也是會難過的。 挨得這樣近,她能聞到周燼身上淡淡的酒氣,往岸上看,石堆一旁果然倒著個酒瓶。 半瓶酒灑在地面,快干了。 周燼的酒量似乎不好。 喝了酒還敢來河邊,真是不要命了。 她拽著人起來:“你家在哪兒?” “不知道?!?/br> 陳述一個事實,語調里似乎帶著些委屈。 這樣的形容放在周燼身上,簡直詭異至極。 孟夏扒開他的眼皮看看,確定人是真的醉了。 一松手,濕漉漉的頭又垂回她的肩窩。 天邊已經暗了下來,河岸兩旁大片的蘆葦被吹得起伏。 孟夏形象也不顧了,翻上岸時,馬尾早就散了,濕漉漉地貼在臉頰。 她歇了口氣,轉過身,把周燼也扯了上來。 扯得挺粗魯,人沒死就行。 好在周燼的手機掉在岸上,沒泡水,能聯系人。 孟夏起身去拿,走了兩步,手臂被扯住。 她轉過頭,這才發現,周燼的手一直沒松。 她重新蹲下來,廢了挺大勁,才掰開那只手。 周燼的手機里存著藺沉的號碼,她撥過去,那邊幾乎立刻接通。 “臥槽,燼哥?” 孟夏說:“我是孟夏?!?/br> 電話那邊頓了一下:“人還活著嗎?” 藺沉平時看著吊兒郎當,遇到正事還算靠譜,讓她等一等,這就叫車過去。 孟夏掛掉電話,擰著衣服上的水。 躺在地上的周燼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的眼睛。 他的眉毛和眼皮上都沾著水,視線有些模糊。 周燼抬起胳膊,隨意抹了下,看到少女的側臉。 長睫上沾著細細的月光,輕輕垂著,遮住下面漂亮的眼珠。 像是傳說中會玩弄人心的妖怪。 他看了一會兒,別開視線。 丑死了。 —— 藺沉叫了兩輛車過來。 出租車穿過街巷,路燈的光晃進來,亮得刺眼。 周燼的手機忽然響了。 屏幕上跳動著一串號碼,屬地b市。 他的手停在結束通話的紅鍵上,停了一會兒,最后往右一劃,就擱一邊扔著。 聽筒里的聲音挺大。 女人的哭聲從聽筒里傳出來,語調脆弱茫然。 “我看到小梨了,小梨說想哥哥了,我說哥哥不在,她就哭,一直哭,你聽到了嗎?你和她說兩句話,她不是最聽你的話了嗎?” 屏幕上的光照亮少年鋒利的下頜輪廓,他張了張口。 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起來。 “阿燼,你怎么沒能把她救上來,是你,是我們,對了,小梨死了,你看沒看到她的臉,她那樣喜歡漂亮,新買的星星發卡都被沖走了,對,星星發卡,發卡呢,我買了新的,就擱在這兒了啊?!?/br> 電話里很快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像是在找什么東西,聽筒里時不時傳來女人有些神經質的喃喃。 “你知道它在哪里嗎?” “為什么不把小梨救上來,要是小梨在,她一定能找到?!?/br> “對了,小梨不是回來了嗎,小梨呢,過來幫mama找找?!?/br> 電話通了二十多分鐘,后殼guntang。 二十分鐘里,周燼連姿勢都沒變過。 等電話那頭沒了聲,才按斷,點進那個號碼,加備注。 媽。 退出后,又點回去,在下面添了行備注——療養院。 當年那件事之后,周燼的母親受了刺激,得了心病。 責怪自己,為了周燼姥姥留下的遺物,沒看顧好女兒,也遷怒周燼沒能把meimei救上來。 有些事,永遠沒有彌補的機會。 對生者的折磨卻會日復一日。 司機聽著動靜,從后視鏡往后瞄了好幾眼。 周燼閉著眼睛,靠在后座上。 像是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