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她緩慢地為自己梳妝,涂了胭脂,抹上口脂,細細地畫眉,又將烏發挽起,給自己插上一只鏤雕梅花步搖金簪。 她拿出一件閨閣女子的衣裙,這衣裙已經有些年月,并不是如今時興的款式,不過好在做工上等,用料絕佳,上面繡工處處考究。 這幾年,她或者黑色勁裝,或者偏男子樣式的袍服,并不曾穿過這樣的衣裙。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以自己的身份這么穿過。 如今重新穿上后,衣裙竟略顯寬松。 于是她便取來巴掌寬的緞帶,為自己束腰。 一切打扮齊整后,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許久,才拿起面紗,覆在臉上,遮掩著這過于驚艷的容貌,出門而去。 她也不用什么輕功,就這么如尋常人家的女兒般出門去。 街道巷陌間酒肆喧囂,樓宇亭臺燈燭晃耀,有璀璨煙火,也有燈火流溢,便是縹緲夜雨,也不曾阻擋花朝之夜的盛開。 青葛穿梭在綾羅綺麗之間,看她們舉著花傘結伴而行,看她們笑鬧嬉戲,也看她們面生紅暈。 于是突然便想起那一日,春和景明,她舉步上隨云山。 她原本游離于這紅塵外,卻在那一日無意踏入屬于她的人世間。 她就這么走過一條條街巷,走過嬉笑的人群,最后終于在絲竹之聲中,走到一處人聲鼎沸的橋上。 她側首看,卻見輕盈雨絲飄飄灑灑間,似花非花,似霧非霧。 青葛便覺,她正走在降落人間的華胥國。 她穿過這道花團錦簇的橋,走過一處青苔遍布的小徑,終于來到了一處。 她駐足于桑樹下,望向不遠處,那里有鮮衣少年,也有綺羅麗人。 在這樣的夜晚,年輕男女便憑空多了幾分恣意,梅子酒香 憶樺 絲絲縷縷地飄起,她們臉頰酡紅衣衫飄揚。 青葛倚靠在那棵桑樹上,抬首望著飄雨的夜空。 在這無邊的喧囂中,遠處竟有誦經聲響起,悠揚婉轉,緩緩而來。 她微闔上眼,抬起手來,隔著面紗觸碰自己的面龐。 她知道,有了這層面巾,她是身經百煉的千影閣暗衛青葛,是功名加身的青將軍青大人,是被寧王和皇太子看中的股肱之臣。 揭下這層面巾,她將再次步入一個新的人世間。 那一日,她站在樹上,對小世子說,你跳吧,我會接住你。 她呢,現在的她,敢不敢跳? ************* 寧王知道,這是一個注定不太平的夜晚。 麗澤湖畔的畫舫上,有猜拳勸酒的聲音傳來,管弦絲竹不絕于耳,只是在這盛世的繁華后,在已經徐徐關上的城門外,已是暗潮涌動。 他靜默地看著那棵桑樹,昔年他陪著她一起栽下的樹,如今新綠潤雨,迎風而動。 上面的青囊早已老舊,但還不曾破敗,就這么吊在枝葉間,一晃,又一晃。 微涼的細雨灑在他的袍間,他微闔著眸子,回想起往日一幕幕。 她說,若有緣,會來。 所以他們之間的緣,還有沒有? 維系著他們的那根絲比今夜的雨還要細柔,就這么來來回回在他心里蕩。 他仰起臉,望著飄雨的夜空,在這無限拉長的漫長光陰中,等待著那個他要等的人。 各色的袍服自他面前經過,被踩踏的青石板留下一片水漬。 最后終于,夜深了,雨停了,風吹走朦朧水汽,被微雨洗滌過的新月自縷縷云紗中透出。 喧鬧的人群散去,街旁攤販收拾了殘羹冷炙,挑著擔子準備回家去。 長街寂靜,燈火連天。 寧王緩慢地垂下眼,望著腳下的湖水。 雨后的梧桐倒映于澄清水中,他看到梧桐樹下,那個落寞的身影,在細微的波紋中輕輕搖晃。 一只夜鳥飛過,水面微瀾,那身影便碎在了湖水中。 寂寞的涼意如針一般扎進他的肌膚,麻木遲鈍的痛便蔓延開來,形成一張網,將他攏在其中,之后緩慢收緊,一寸寸凌遲著他身體的每一處。 他想起大雪漫天的邊境,食肆后院中,鮮衣怒馬的小小少年倨傲地垂下眼,說出的那句話。 看,那是什么東西? 他清楚記得看到她當時的模樣,矮小的身軀頂著不太相稱的大腦袋,瘦弱的小臉看不出底色。 以至于他根本不曾分辨出那是一個孩子。 但她聽到了他的話,也聽懂了,便仰起臉來看他。 于是他看到,那雙眼睛睜得很大,倔強地亮著。 在那一刻,他心里是不是已經隱隱有所感。 十四年后,他是意氣風發的禹寧王,迎娶了他出身名門的王妃,做了一場纏綿悱惻的夢。 也許一切早已注定了,在那個小小少年騎馬踏過積雪時。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那是云靴踩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細微濕潤。 有一個人正向他走來。 那腳步聲,一聲一聲的,就這么踏在他的心上。 他無聲地屏住呼吸,用自己一生最大的耐心等待著,平靜地等待,等待著屬于他的宿命。 腳步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最后終于停在了他身后。 他怔怔地看著她的影子,那道纖長筆直的身影。 突然一陣夜風吹起,寧王看到,那道纖長身影幻化出一道飄帶,翩翩而動。 女王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