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那顆長成蒼天大樹的種子瘋狂扭曲著,分裂成無數根藤蔓,絕望又痛楚地想要將她纏繞,攪緊,密不透風。 瘋到一定程度,虞夢驚反而冷靜下來。 他是詭艷華美的畫皮,內里遮掩著森然腐爛的白骨;她是戲外人,容顏一折一變。 即便她是戲外人又如何?慶神一樣可以用神血締結契約,只要再給他一些時間,多喂一些,在靈魂上締結聯系也不無可能。只要能結成因果線,她往后就不要想逃離自己身邊。 既然招惹了,就得做好被囚困的準備。 更何況他還是個只知掠奪的邪神。 “……沒有?!?/br> 啜泣的聲音終于響起。 “沒有故意招惹你?!?/br> 面前的少女默默地搖頭:“……抱歉?!?/br> 虞夢驚靜止住了。 他的手背落下溫熱的液體。緊接著,越變越多,被雨水沖淡。 眼淚從原晴之的臉頰上滾落。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直擊靈魂的逼問中無動于衷。 這一刻,嚴梨不再是嚴梨,她在虛假的戲中,變回了真正的自己。 “抱歉……是我對不起你?!痹缰槐楸橹貜椭?,杏眼通紅。 即使深知言語蒼白無力,但除此之外,已然說不出更多。 虞夢驚聽著,只想發出譏笑。 可人痛苦到極點,就連牽動嘴角都做不到,只能僵立。 啊。所以,她還是想離開自己。 這個認知冷漠又混雜著guntang的溫度,化作世間最鋒利的刀,剖開他的骨血,攪碎內里神魂。 于分尸中面不改色,還有心情帶著微笑的慶神生平第一次品嘗到如此鉆心的痛楚。自內而外,好似九天之中震下無數道紫光驚雷,將他完完整整磨碎,然后磨碎了又重組?;蛟S也比不上億萬分之一。 虞夢驚想要不管不顧,罔顧無視她的意愿,強行將人留下。讓那雙明亮獨特的眼睛只能看著他,從白晝到黃昏,永遠永遠。他可以把她鎖在這里,囚禁起來,為什么非要照顧她的情緒,了解她的意愿,尊重她的感受。 畢竟先招惹他的人是她,而巫女本來就該和神在一起,不是嗎? 可手背的觸感那么輕,又那么重,一滴就能擊潰瘋狂扭曲的樹。 從少女眼淚開始,從少女眼淚結束。 于是,他的堅不可摧,他的深沉陰郁,他的瘋狂暴虐,不顧一切,全部敗在了那灼熱的眼淚里。 潰不成軍。 “……你走吧?!?/br> 什么? 這一刻,不僅僅是原晴之驚愕的抬眸,就連已經同樣絕望的戲外觀眾也不敢置信。 他們看向那個站在原地的男人,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忽然改口。 明明不管是原晴之,還是戲外人,此時此刻都已束手無策,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 后者松開一直纏繞在少女腰間的手,面無表情地開口。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像粗糙的石頭磨過砂礫,淌下黏稠疼痛的血,最終只擠出這一個字,“走?!?/br> 虞夢驚終于認輸了。 見原晴之還沒有動作,慶神一拂袖。 剎那間,漫天的花海席卷而起,將呆愣在原地的少女猛地推了出去,飛出數十米遠。 虞夢驚撇過頭,側臉如同冰封般冷漠。 “走,走??!” 背對著她的人低聲咆哮,聞見自己喉嚨深處翻涌震蕩的血腥味,從胸口蔓到唇齒,一滴一滴落到前襟。 戲曲恰巧奏起走到終章的尾樂。 原晴之方才如夢初醒,義無反顧地朝著通往上方的長廊跑去。 少女穿著神婚的大紅色嫁衣,美麗的綢帶在身后晃蕩,跑得踉蹌又急促。 她知道,那是回家的路。 不知何時,虞夢驚又悄然轉回了頭,凝視著這道背影。 那么驕傲的一個神明,在此時此刻竟也開始向可能根本并不存在的諸天神佛祈禱,希望她能回一次頭。 哪怕只有一次,只能說明著,她對他有情。 ——然而,然而。 望著那片火紅的嫁衣徹底消失在蒼穹的盡頭,良久,慶神自嘲地彎了彎唇。 男人孑然一身,站立在燃燒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燭火里,那是神為巫女點燃的燈。 疲憊地揮手,好像就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于是燈盞熄滅,萬物沉寂。一切都同沒有遇見她那樣,時間漫長,安靜孤寂。 神可以讓世人俯首稱臣。 卻留不住一個人。 她再次像流沙一樣,被他從指縫里親手放走了。 第72章 人們等在戲外, 鴉雀無聲。 他們看著原晴之踉踉蹌蹌跑過廊橋,從頂樓跑到下方的大廳。不知不覺,那些橫貫在甬道里的鐵柵欄全部不見了, 變成一條能夠一眼望到底的康莊大道。 紙傀們烏壓壓跪了滿路,愣是沒有一個敢抬頭。 它們就這樣靜默地,仍由少女從中間跑過, 沖進地牢。 “小梨!”原本已經陷入絕望的戴茜重新燃起希望, 手腳并用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往前去握那欄桿, 發現上面的鎖早已被打開, 于是忙不迭跑出來。 “走!” 兩人所到之處,沒有阻攔,如過無人之境。 直到離開那黑暗不見天日的地牢,走出摘星樓, 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夜晚涼風, 頂著頭頂漫天繁星, 戴茜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