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戲(作者:妄鴉) 第9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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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鋪平手掌,將骰子投擲,后者滴溜溜轉動,最后停留在紅豆面。 沒錯了,還在戲里。 “難道這出戲還沒有結束?” 原晴之皺著眉收起骰子,嘗試著朝后山飄去。 好在她現如今的狀態對移動并沒有任何影響,輕輕松松就用飛行的方式,抵達了小樹林所在的區域。 小樹林的區域很廣,她在最中央的位置精準看到了那位少年神明。 后者剛和她分開不久,如今心情還處于雀躍狀態,眉眼張揚,意氣風發。 再次看到虞夢驚,原晴之的心情是復雜的。 在答案揭曉之前,她完全沒有想過自己還有曾經和他認識的可能。畢竟他們一個是戲內人,一個是戲外人,若非這陰差陽錯的入戲,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產生交集。 然而現實告訴她,他們不僅小時候就認識,還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 當初被程月華耳提面命那會,原晴之做夢也想不到,原來虞夢驚這個人嫌狗憎的家伙還真有巫女;薛宅地下室大火,薛無雁破防大罵,說虞夢驚完美蠱惑的外表不過是他人所賜,原晴之聽完就忘,怎么也沒想到賜予他皮囊的那個人,恰恰是她自己。 偏偏自己不久前在《戲樓》里那么決絕地拒絕了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想到這,原晴之心里不由得泛起苦澀。 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的虞夢驚,是不是有點太陽光了? 都說療愈失戀最管用的辦法就是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在暫時無法出戲的情況下,原晴之只能強迫自己想東想西。 “仔細想,我小時候和他接觸的時候能夠感覺到,他雖然還是那個傲慢冷淡,臭屁酷拽的性格,但的確如他自己所說,是個好神……” 這樣的虞夢驚,又為何會變成《夜行記》里那個恣睢暴戾,乖張可怖的大魔王?為何會扭曲到以他人的苦痛為樂,以抓住人心丑惡編寫劇本,然后高高在上地旁觀? 原晴之只覺思緒有如一頭亂麻。 于是她不言不語,安靜地旁觀。 這么一看,還真被她發現了許多不一樣的東西。 少年神明如今的眼睛并非她記憶中的猩紅,而是璀璨澄澈的燦金。而且他會時不時垂首,什么也不做,就這樣安靜地看著自己的手腕,神情帶著罕見的溫柔。 奇怪,他手腕上有什么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嗎? 就在原晴之想要仔細湊過去看的時候,坐在樹枝上的少年驀然抬眸。他的視線剎那恢復冷漠,敏銳地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瞬間,原晴之的心幾乎跳到嗓子眼。 她很確定,自己現在只是一個誰也看不見的虛影。 爸爸在十幾年前和她進行了互換,剪斷了無法長時間待在戲外的女兒身上的枷鎖和束縛,把她送出戲外。從此,柳問青成了戲中人,被記載在了戲本中。而原晴之則替代了柳問青,成為了戲外人。更別提當下,六歲的小原晴之已經離開了《神誕》。 好在正如原晴之所想,少年用那雙洞察萬物,可以穿透因果的神之眼也沒能看出任何異常,最后他只能凌厲地掃過周圍附近,摁了摁自己的太陽xue,收回視線。 原晴之松了口氣。 這回確信不會被發現的她大著膽子飄到了少年的面前,直接來了個臉貼臉。 “不愧是剛誕生的神,皮膚就是好……誒,這截紅色的絲線是什么?” 端詳著金眸里的倒影,原晴之看見一截紅色的絲線纏繞在虞夢驚的手腕。更神奇的是,這絲線細看又能分出千萬縷,延續到虛空之中。其中有些末尾,甚至從另一個虛空中出來,又延續到了她的手腕上。 然而原晴之也只是看到剎那,一閃而沒,快得讓她懷疑是不是錯覺。 還沒等原晴之仔細想,少年便躍下枝頭。 他赤足站立在一地枯草雜葉中,身上纖塵不染的白衣曳地,掐著繁復金線的交領愈發襯得膚白如雪,散發著朦朧的神光,矜貴逼人。 明明是同一個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年幼的神明渾然不知自己的感應沒錯,周圍確實有一位旁觀者。在得到第一個自己的巫女和新皮囊的興奮勁過去后,少年想起自己原本要做的事。于是就這樣雙手交握,口中念念有詞。 而后,奇跡發生了。 面前寬敞的林中土地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生生分開,雪玉砌成的圣泉從虛空中咕嚕咕嚕出現,內里生成一個又一個發亮的藍色光點,隨風搖曳,如夢似幻。 圣泉中央,白金色的神龕坐落其中,不同于夜紅神龕的邪異,它圣潔又純凈。 “嗯,不行,這里看上去不夠好看……”滿意地觀賞了一會這座屬于自己的神龕,少年神明又開始了修改。 他就像一只正在裝扮甜蜜新房,等待求偶的孔雀,明明已經臻至完美,卻還要挑刺。 看著看著,原晴之又忍不住開始掉淚。 她看著少年興致勃勃修修補補,從天亮修補到天黑,然后又從天黑修補到天亮。 在東方出現一線魚肚白時,才終于停手。 等到神龕終于勉強契合他的美學,神明忽然想起,自己的巫女格外喜歡桂花。 于是他揚了揚手,周圍地面便憑空生起許多綠芽,不過片刻便抽枝長葉,變成結滿桂花的參天大樹。金黃色的小花朵鋪灑在樹林表面,蜿蜒一條花路。 做完這一切后,因為耗費太多力量而臉色蒼白的少年重新飛上枝頭。 他開開心心地望著這條路的盡頭,好像一個迫不及待給小伙伴展示自己新玩具的大朋友,期待那里出現一個輕快的小小人影。 從日出到日落,樹林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已經經歷過一回巫女耽擱遲來的神明并未像上回那樣患得患失,因為沒有什么能比憑空生成血rou更加確定自己被愛著了。 他知道她會來,所以他等。 然而。 一天,兩天,三天……杳無音信。 小樹林里的動物們都造訪了個遍,可卻依舊沒有巫女的身影。 終于,在第七天時,神明再也忍不住,踏出了這片樹林。 原晴之看著少年走出這里,往西山村走去。在那張過分漂亮的臉第一次暴露于人前時,她意識到什么,想沖上去大喊不要,可卻一次又一次地穿過他的軀干,無可觸及。 初生的神不知道自己的巫女給他許愿了怎樣一副美麗的外表。七天的無音無訊再加上心中隱約不好的預感,徹底要他失去了以往的冷靜,為了得到巫女的些微下落,少年忍耐著令人作嘔的沖動,同路過的村民們搭話。 “您好。請問,你知道一個叫原晴之的小女孩嗎,她住在村里哪里?” 被他搭話的村民們停下腳步,癡癡地凝望著這張臉,并不回話。 很快,村口來了個美若天仙少年的消息不脛而走。西山村就這么大,村民們紛紛聚集到路旁看熱鬧。 “此等相貌,絕非人有?!?/br> “是啊,你瞧他身上衣服的布料,連絲線都看不清,當真是天衣無縫?!?/br> “這衣服若是能扒下來,放出去賣,還不知道能換得多少黃金萬兩,那些王侯們不得爭著搶著要?” “依我看,此人定然是山里走出來的妖魔!” 不知道從誰開始,人群開始縮小成包圍圈,逐漸堵住了少年的出路。 他們的眼神或貪婪,或下流,或充滿考量,仿佛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恰巧大壯家的二娃出門看了一眼,當即驚得連退幾步,嚇得面如土色。 “他、他身上的光,絕對就是那個靈寶沒錯!” 話音剛落,場面逐漸開始變得失控。 因為構建神龕,催生花樹,這些天過度使用力量的神明很難擋得住成百上千人的圍攻。特別是他們在聽說他是“靈寶”和“天材地寶”的身份后,眼中爆發的驚人貪婪。 “你要找誰?我們可以帶你去?!?/br> “沒錯,但前提是,你得乖乖站在那里,聽我們的話。我們才能考慮幫你?!?/br> 人們舉起了屠刀。用暴力,用哄騙,不擇余地利用神明的善良與懵懂,圖窮匕見。 美麗的身體被肢解成一塊一塊,露出下方的森森白骨。 “瞧??!一副骨頭架子!我就說它是妖魔準沒錯!” 村民們在廣場上架起大鍋,下面用木柴點上熊熊篝火,里面盛著沸騰的水。 他們將切碎的神軀倒入其中,看著清澈的水被染成血紅,然后蓋上蓋子進行烹煮。 “真好啊,咱們村也能弄到這等天材地寶?!?/br> “可不是嘛,只要能吃下一口,便能延年益壽!” “這rou湯聞著真香啊,未來我們的日子也算是有著落咯?!?/br> “說起來,你們有誰聽到這靈寶方才到底在問些什么嗎?” 有一人無聊地開口:“什么原晴之,難道是柳祭司家的那個小孩?” 無人注意的地方,大鍋靜謐了一瞬,不再翻涌沸騰。 “不知道啊。不過還得謝謝那個小屁孩,讓靈寶蠢到自己走出來找人,要不然我們掘地三尺,都還找不見它呢?!?/br> “是啊,這么看,他們柳祭司一家被燒死,倒也算死得其所?!?/br> “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又少了三口人分這一碗rou,我們可以多吃不少?!?/br> 村民們爆發出一陣大笑。 然而還沒能笑完,便生生卡在喉頭。 因為那口坩堝猛地開始了顫抖和哀鳴。 黏稠的鮮血從鍋蓋與大鍋的縫隙中流出,仿佛神明悲痛的眼淚,一滴一滴粘連蜿蜒著掛在鍋壁,滴滴答答,落到地面,匯聚成一條條纖細的血河。 “怎、怎么回事?!”靠得近的村民嚇了一跳,當即色厲內荏:“快去合上蓋子??!” 聞言,負責行刑的獵戶們連忙上前,按住鍋蓋的同時,口中還在罵罵咧咧。 “這靈寶不愧是嚇得二娃魂飛魄散的邪物,都這樣了還在掙扎?!?/br> 這群分尸了神,又將其烹煮,罪孽滔天的人并沒有意識到。原本艷陽高照的天色已經悄悄暗了下來,太陽躲藏到烏云背后,藍白的天空轉變為不祥的昏紅,周圍所有生靈的活動都已停止,死寂無聲。 烏鴉從遠處飛下,停留在枝杈上,捎來死亡預告。 終于,在再也見不到一絲陽光后,這口鍋終于轟然碎裂。 沸騰的血水猛地涌出,像是開了天閘。比先前倒進鍋里的水還要多少五倍,十倍,無數倍,以至于源源不斷,根本望不到盡頭。它們來勢洶洶,將整個村子的地面沖刷成刺眼的顏色。 “啊啊啊啊,這是什么鬼東西——” 圍在大鍋周圍,準備將其分而食之的村民們猝不及防被卷入這片血海之中,繼而哀嚎著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