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戲(作者:妄鴉) 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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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摘星樓的規矩,白天必須保持安靜,太陽落山后下一輪選拔才算開始。 一天下來, 又是兩輪選拔,又是斗舞,又是從獻祭現場逃離, 又是在戲中人面前護住自己岌岌可危的馬甲……第一折戲還沒能過去多久, 就經歷了其余兩部戲一整部才能經歷的事, 原晴之只覺身心俱疲, 急需休息。 于是等戲童們將戲班子的行當和木箱搬進頂樓側邊的房間后, 原晴之便同正在檢查房間的戴茜打了聲招呼,打著呵欠回去睡覺了。 或許是太累的緣故,夢里總感覺被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籠罩,有人盯著自己, 從喉間溢出欣喜的喟嘆。 一夜無夢。 一覺睡到下午, 原晴之才在規律的敲門聲中醒來。奇怪的是, 這次醒來, 她不僅覺得四肢酸痛,還總覺得口齒中彌漫著古怪的鐵銹味。 “小梨,睡醒了嗎?” “醒了?!?/br> 給她梳頭發時, 戴茜叮囑:“方才嚴青大哥說了, 待會我們幾個一起去找摘星樓主, 必須得在眾人面前求個公平公正,不能因為一點小事, 就砸了咱們戲園子多年的招牌?!?/br> 梳著梳著, 戴茜忽然停住。 她打量著原晴之下顎,皺眉道:“你這里怎么青了一塊?” “???有嗎?”原晴之愣住。 她往銅鏡里看了一眼, 那里的確有塊淤青。但她實在想不起這是怎么碰到的了,于是便搖了搖頭:“不清楚,可能昨晚睡覺時沒睡好,不小心磕到了吧?!?/br> 兩人都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收拾完畢后,四個人一起出門。 正如戲童所說,后邊更換的房間的確比先前寬敞豪華了不知道多少倍。睡前原晴之是太困了沒有仔細看,如今仔細打量,發現周圍裝潢細節充滿古樸,處處都能和夜紅神龕上鐫刻的符文對應上。 剛推開門,候在門邊的戲童便像后腦勺長了眼睛那樣開口:“樓主邀諸位一敘?!?/br> 望著它帶路的背影,霍星巖迷惑地撓頭:“這小童不會在門口守了一夜吧。不過說來也怪,臉上涂了粉后,我就有些臉盲了,怎么看怎么覺得摘星樓里這些戲童全部都長一個樣……” 又來了,那種被人窺探的感覺。 拾級而上時,原晴之忍不住皺眉。 她不著痕跡地回頭,驀然一驚。 兩排提著白燈籠的戲童夾道而立,無數張漆得慘白的臉上,是一雙雙直勾勾地盯過來的黑色眼眸,透不出半分光亮。 原晴之嚇了一跳,差點一腳踏空,還好元項明在她身邊,眼疾手快扶了把。 “怎么了?” 面對師哥關切的問詢,原晴之搖了搖頭,表示不便多說。 于是四人便在一人自信,三人憂慮的情況下,來到了頂樓正中的房間。 “樓主已經等候多時?!?/br> 戴茜深吸一口氣,表情像是即將闖入什么龍潭虎xue。 她繞過元項明,愣是回頭挽住原晴之的手,裝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這樣即使遇到什么措手不及和突發情況,也能借助戴茜自己攜帶的出戲道具,強行拉人離開戲內。 即將正面同這位夜行記里的最大boss對峙,三人都將腦海里的那根弦拉到最滿。 結果誰也沒想到的是,虞夢驚就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既沒有給他們施壓的意思,也沒有弄出個請君入甕,危機四伏的見面,反而在大張旗鼓請他們過來后,整了個平平無奇的場景。 頂樓中央房間內煙霧繚繞,內里布置極為雅致。 鏤空的香爐坐落在角落,上面彩繪描金,仙鶴騰飛。 姿容昳麗的男人正站在一扇屏風面前,一只手扶著下顎,仿佛正在評估什么。 等幾人走進房間后,他才頗為好心情地轉過身來。 “啊,伶娘來了?!?/br> 雖然這笑容在觸及到原晴之挽起的婦人發髻后陡然收斂。但并不影響虞夢驚片刻后繼續加深唇角的弧度,再配合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和眼瞼下方掛著的赤金掛鏡,要人目眩神迷。 可惜在場的人,要么是不被他降智buff影響到的戲外人,要么則是紙人傀儡。 這波孔雀開屏,可謂是開給了空氣看。 “伶娘,到本座這里來?!?/br> 明明昨晚才第一次見面,可虞夢驚的態度相當自來熟。 對慶神而言,除了他朝思暮想的那雙眼睛以外,其他人全部都是陪襯的背景板,無足輕重的路邊石子,渺小丑陋的螻蟻,不值得施舍眼神。 原晴之頓了一下,沒理他,倒是看清了雕花屏風上掛著的東西。 那是一條長裙,通體用華貴的綾羅綢緞織就而成。在紅色表層的絲綢下,還嵌入幾層用細密針腳繡入的金線。這樣罕見又精湛的技藝,使人穿上它舞動時,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如同披上細碎跳躍的流金,美輪美奐。更別說另一旁還真的用同色的長羽縫制出一條云肩,華美不可方物。 和這條長裙相比,天下舞姬們爭奪的,原先屬于伶娘的那件霓裳羽衣,可謂黯然失色,連拿都拿不出手。 或許是原晴之視線停留時間過長,跪在屏風旁的匠人連忙邀功似的開口:“伶娘小姐,這是樓主為了戲祭儀式,特地為您縫制的霓裳羽衣?!?/br> 原晴之這才想起,昨天她被騙去祭祀之前換下了伶娘的羽衣。再去看,果不其然,那件被換下的羽衣正好端端掛在一旁,被新的羽衣襯得黯然失色。 但這不抬頭不要緊,一抬頭,她便看見后方的架子上擺著一把眼熟的小刀。 這把刀通體銅制,和滿屋子昂貴的古董格格不入,粗糙又不起眼??蛇@樣不值錢的物件,卻被人珍惜地放在最中央的展示架上,仿佛惡龍圈定的寶藏,甚至就連上面的紋路都被磨平,顯然經常被人拿起來撫摸。 這不正是《詭宅》里她隨手塞給虞夢驚的東西嗎!他怎么還留著! 原晴之強迫自己將視線從刀上挪開,然后搖了搖頭。 伶娘不能說話,她只能用肢體動作表達自己覺得這東西太貴重,無法接受的意思。 卻不想這點停頓,被時時刻刻關注她的虞夢驚捕捉。 “你不喜歡?”順著她的視線,后者看見了那把刀,當即不動聲色地揚眉,輕描淡寫:“那便燒了,重新再做?!?/br> “摘星樓主,恐怕這其中有什么誤會?!?/br> 望著原晴之頗有些不知如何接招,身為師哥,元項明自然挺身而出:“昨日,伶娘察覺貴樓有疑似活人祭祀的情況,今日便如此做派,實在讓我們無法放心?!?/br> 從進門開始,虞夢驚的視線就僅僅只停留在原晴之身上。即便是元項明釜底抽薪,說出這樣的秘密,想要逼迫他自亂陣腳,這人也沒有要挪動自己視線的意思,反倒配合著露出訝異的神情:“活人祭祀?” “諸位想必對摘星樓有些誤會?!?/br> 這么說著,他懶洋洋地拍了拍手。 很快,新的紙傀掌事便垂首領命,從外頭帶來幾個人。 原晴之定睛一看,發現她們正是昨晚被紙傀帶去沐浴的優伶,就連身上穿著的素色白裙都還是那件。雖說瞳孔全部變成了代表深度控制的黑色,人也木木的,喪失了自我,但她們的確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沒有被當成圣泉的祭品。 “本座只是對身懷才能的戲伶保有欣賞,想請諸位來頂樓喝喝茶。雖說戲祭儀式的確有祭祀環節,但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做出這等行為?!?/br> 展示完,虞夢驚忽然話鋒一轉。 “說到這,我倒是好奇,伶娘小姐是如何得出‘祭祀’這個結論的呢?” 普通的疑問,卻帶來不亞于十倍的壓力,原晴之幾乎能感受到對方審視的目光。 她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是了,難怪從昨晚開始就心神不寧,原來是忘了這個! 慶國已經覆滅數百年,若站在這里的是真正的伶娘或嚴梨,都決計不可能知道那身衣服其實是給祭品穿的! 怎么辦?! 原晴之幾乎拿出了畢生的演技,搜腸刮肚尋找辦法。 虞夢驚多智近妖,若他只是往武五和雷柔的轉世上猜還好,可真要被他發現了端倪,就算他們三能跑,霍星巖也鐵定得折在這。 更別說關于戲外的事了,怕就怕虞夢驚猜到了什么,后果不堪設想。 “樓主怕不是說笑了?!?/br> 這回及時站出來解圍的是戴茜:“我等也是戲人,接觸過的戲曲只多不少。單單說活人祭祀,那部十分出名的《邪祟》里,就描繪過類似的場面。我等排練時,穿著的衣服有些相似,伶娘不過生性警惕罷了?!?/br> “哦?是嗎?!?/br> 若是解釋成戲班子看過類似的演出服,倒也未嘗不可。但虞夢驚卻只是不咸不淡地來了這么一句,不置可否,要人摸不清他到底信了還是沒信。 “總而言之,樓主。您目前的安排,恕我等無法接受?!?/br> 霍星巖義正言辭:“昨晚回去后,我同伶娘好好商討過。她并不希望通過這樣作弊的方式,成為最后的勝出者?;蛟S這樣說會有些不知好歹,但我等還是想還請您收回成命,繼續選拔?!?/br> 虞夢驚并未第一時間回答。 他繼續用那雙深沉馥郁的紅眸定定地凝視原晴之,仿佛想要剖開她的外表,看清楚內里藏匿的靈魂。 “好啊?!?/br> 地上跪著的匠人忍不住疑惑抬頭,似乎從未想過,向來獨斷專行,乖張狠戾的摘星樓主,在面對這么直接的冒犯時,不僅不發怒,竟然還直接應下。 “既然這是伶娘的意思,那本座也不是不能改改規矩?!?/br> 摘星樓主這么說著,唇角笑容依舊:“今夜,摘星樓將進行最后一次選拔?!?/br> “至于戲目……不如就《詭宅》好了?!?/br> 男人似有所指,意味深長:“伶娘舞技獨步天下,想必也能演繹好雷柔這個角色?!?/br> 是巧合嗎?! 簡簡單單一句話,掀起無數驚濤駭浪。 “接下來,本座便不留諸位了,煩請好好準備?!?/br> 離開主臥時,戴茜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始作俑者站在煙霧背后,暴露在外的半張臉詭譎綺麗,攝魂奪魄,同那片打磨光滑的眼鏡一樣,要人難以窺探。 戴茜清楚,在這幅瑰麗美艷的皮囊下掩蓋的,本質還是那個《夜行記》中恣睢妄為,心思極惡的邪神惡鬼。 他看霍星巖的眼神極度冰冷,仿佛在看一個死人。即使稍稍展露出大度和寬容,也僅僅分給自己巫女的轉世,想在失去記憶的她面前保留一些好印象。 沒有人知道虞夢驚在想什么,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即使是戲外人也不例外。 但毫無疑問,在一次次失去和漫長的歲月中,他學會了壓抑和克制,將所有一切的情緒掩蓋在海水里,不讓人窺見分毫。這比曾經的肆無忌憚和瘋狂更加嚇人。 就好比現在,戴茜根本無法想象,如果讓虞夢驚知道了原晴之就是他沒能抓住的武五,沒能留住的雷柔,這部本就危險重重的戲,會迎來怎樣可怖的后果。 越是深沉的水,越能掀起毀天滅地的海嘯;越是深埋的火,越能爆發出湮滅世間的熔巖。 可很顯然,他已經起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