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蘇一邊吃飯，一邊感慨著：

    這才是過年，大伙聚一起說著無關緊要的話，熱熱鬧鬧輕輕松松。

    而非如李家那般吵吵嚷嚷，針鋒相對。

    第16章 16

    假期剛過,天就變了臉，清晨呼嘯而過的北風恨不得將人們的耳朵給凍掉。李蘇剛想起床做早飯就被嚴猛按回了床上，聽他道：“今兒天冷,你再多睡一會兒。早飯我自己蒸兩個包子就行?！?/br>
    “嗯,記得把碗櫥里的香菇醬帶去廠里配飯吃?！崩钐K迷迷糊糊回了一聲，轉身繼續睡。

    嚴猛邊穿衣服邊盯著媳婦的后腦勺看，越看越愛,恨不得再鉆回被窩將人摟在懷里狠狠稀罕稀罕。

    此時,也不知誰家的自行車被風吹倒地發出“砰”得一聲，嚴猛回神,一步三回頭得出了房間。

    等李蘇醒來，燦燦早已去了幼兒園。婆婆張翠藍也不在家，估摸著去人家炕上嘮家常了。

    “韋大媽，我有事出趟門，回頭您見著我媽幫我說一聲?！崩钐K一邊裹著圍巾一邊道。

    “成,你去吧?！?/br>
    這日天寒，路上也沒多少行人。偶然碰著兩三個,也是低頭縮脖兩手互揣，腳步匆匆得往前走。

    “同志，去哪兒？”

    “老前門?！?/br>
    “行嘞,一毛五分錢，到站喊你?！?/br>
    縱是坐在公交車上,張嘴亦是一團霧氣。

    李蘇坐在窗邊，身體隨著路途的顛簸上下晃動，鼻子里呼出的熱氣與外面的冷氣相交織,讓圍巾變得微微有些潮濕。

    老前門位于城北，坐公交車約莫一個小時。

    旁座的大媽聽李蘇要去老前門,直接搭話問道：“閨女，上京??？”

    “不嘞，去找個朋友。她在那附近上班?！?/br>
    “哎呦，你這個朋友好了不起。前門那兒都是好單位?！?/br>
    “......”

    不知不覺間老前門已然到了，大媽說的沒錯，這附近都是好單位。出版社，機關單位，派出所都在一條路上。

    李蘇沒走多遠還被人攔著盤問了兩句，一聽是找葉菲記者，那人笑道：“走走走，葉菲姐跟我老熟人了，我帶你過去?！?/br>
    在樓下簽了條，又有人指導說：“上二樓往左走到底最后一間辦公室就是了?！?/br>
    “今個兒風大，冷吧?！比~記者連忙給李蘇倒了杯熱水，一臉關切道。

    “還好，也就走路那段路冷些。葉姐，沒耽誤你事兒吧?！比~記者辦公室全是資料，桌上更是壘得高高的。

    “這有什么耽誤的？剛開年整個單位都不忙。對了，版面給你安排好了，就上明日的南城早報。待會兒我領你去交個錢簽個字就成?！?/br>
    “葉姐，真的太謝謝你了。對了，這是我自己做的香菇醬和醉魚，也不曉得你吃不吃辣，就做了兩種口味的?！崩钐K一邊道謝一邊將包里的東西遞給葉記者。

    葉記者之前吃過李蘇做的包子和糕點，這會兒也不與她客氣，笑道：“妹兒，你的手藝我太喜歡了。我也不和你客套，這些吃的我都收下。往后有空咱姐妹也多走動走動?！比~記者這人沒什么特別的愛好，就在吃上面有些講究。

    李蘇自然笑著應好，又見墻上掛鐘快到十點了，她忙起身告辭。

    葉菲沒答應，非說等會帶李蘇去食堂吃午飯，還道：“你們上次都沒肯留家里吃飯，今日再拒絕，姐可要生氣了?！?/br>
    報社食堂伙食不錯，雞鴨魚rou都齊全，想吃什么自己憑票買。不過葉菲還是悄悄吐槽道：“咱單位師傅手藝一般，還不興人說。若不是有蘇妹子你做的的香菇醬，我真是吃不下飯?！?/br>
    葉菲顯然愛極了李蘇做的香菇醬，夾了好大一筷子放飯碗里拌了拌。旁邊葉菲同事聞著香味，也忍不住挑了兩筷子嘗嘗，葉菲見此忙把瓶子擰緊，急道：“行了行了，嘗一口得了?！苯佣B三沒完沒了，那她還吃啥？

    “菲，你家這醬做的真好?！?/br>
    “哪是我家里做的。嘍，是我蘇蘇妹子做的?！比~菲指著李蘇給眾人介紹，大伙兒見她年紀輕輕手藝就這般好，都不由夸贊幾聲。

    李蘇聽了高興，就笑道：“等下回熬醬我再送幾瓶給大伙嘗嘗?！?/br>
    作為廚師，葉菲姐臉上的笑容是對她最大的贊賞。

    飯后

    “葉姐，那我先回去。外頭風大你別送了，快回辦公室吧。等下回熬醬，我再給你送點?！?/br>
    一番客套后李蘇坐上了返程的公交。

    “蘇蘇，吃過了沒？”張翠藍見李蘇回來，忙出聲問道。

    “吃了，葉姐人客套，非留我在他們單位食堂吃飯。媽，你吃了沒？”李蘇一邊解開圍巾一邊問道。

    今日天冷，也不曉得嚴猛在單位如何。

    “吃過了。對了，上午你嫂子來了。她見你不在家，飯沒吃就走了?！崩钐K用湯罐里的溫水洗了洗手，聽婆婆這般說不免詫異道：“這么快就分家了？”

    “你嫂子沒說，不過我看臉色事兒沒成。事若成了，臉上怎么著也得掛兩分笑意。你嫂子那臉苦的奧，我老婆子瞧著都覺得怪可憐?！?/br>
    婆媳兩人正說著話，突然聽見董大媽大嚎一聲：“哎呦，不得了嘍，安奶奶去嘍?！?/br>
    張翠藍一聽當即掀簾子出去，李蘇也連忙跟在身后頭。不一會兒安奶奶小屋子里就站滿了人，董大媽哭道：“中午我來看她還好好的，老張送的雞湯面條也吃得光光的。我本想過來給她把碗筷收收弄弄，喊一聲沒應，喊兩聲也沒應，我還以為睡著了，哪個曉得沒氣兒了?！?/br>
    大伙兒聽了都紅了眼眶，一大媽年歲長經歷的事兒也多，最先緩過神來道：“安奶奶是咱們大院的老鄰居，她命苦，家里男人和孩子都被鬼子害死了。咱們和她處了幾十年，得讓安奶奶干干凈凈的走。李蘇，你小媳婦膽小，這樣，你快去燒點熱水，我們幾個老的待會兒給她擦擦身體。老董，你別哭了，把安奶奶裝老衣給找出來，咱們替她換上，也讓安奶奶體體面面的去見親人?！?/br>
    一大媽邊說邊吩咐事兒，抬頭又見韓家的二兒媳婦宋清墊著腳尖朝里望，搞不明白她，只感慨這個小媳婦膽大好奇心重。

    李蘇忙忙回屋燒熱水，宋清是真不怕，還想留下來幫忙，但被大媽們拒絕了。

    因為安奶奶突然離世，整個小院都忙活起來。幾位大媽跑來跑去，又是回家拿肥皂，又是回屋拿鐵絲發卡，忙得腳不沾地。

    不多時，街道的領導也跟著一大媽匆匆來了。

    安奶奶沒有親人，整個葬禮都是鄰居和街道的人撐起來的。嚴猛韓超韓飛幾個男人守了一夜的靈，次日一早照常上班。下午街道車一到，安奶奶連著床板被人抬走。

    院里不上班的人都跪著送她一程。

    這時，天空落下小雨飄起雪花，眾人回到安奶奶屋里坐了坐，又說了說她的往事，等心情平復好了后，董大媽道：“安奶奶既然走了，咱把她屋子收拾收拾。該扔的東西也得扔掉?！?/br>
    韋大媽立即響應，兩人說干就干，但凡得用的東西都往家里捧。

    其中安奶奶八斤重的棉花被遭人爭奪，董大媽和韋大媽各扯一半，死活不撒手。

    張翠藍瞧了沒意思，起身回了家。不過晚上的時候，一大媽送了兩個碗過來道：“收著吧，算是個念想?！?/br>
    “我聽說韓家小媳婦想要安奶奶的屋子？”張翠藍真有些佩服韓家這個二兒媳婦，年紀輕輕的，腦子轉得快胃口也挺大。

    她們這幫老的都沒想到屋子的事兒，盡擱那兒搶桌子搶板凳。

    “說了，她一說完，大伙也都張了口。不過這事兒咱們做不了主，后面得看街道怎么安排?！币淮髬屨f完，又見李蘇在廚房里頭忙活，忍不住道：“老張，還是你兒媳婦好，勤快又厚道，你和老嚴以后有福氣。老韋大兒媳婦人也不錯，就怕老韋自己想不開，把人好好的心給冷著了?！?/br>
    閑扯兩句，一大媽又去給外院的人送碗。

    張翠藍轉身跟李蘇唏噓感慨：“看安奶奶這樣，人活著也怪沒意思的?！?/br>
    李蘇正好做完拔絲金棗，聽張翠藍這般說就塞了一個到她嘴里，“媽，嘗嘗?！?/br>
    “哎呦，這是棗子？里頭塞的山楂？酸酸甜甜的真開胃。來，再給媽喂一個?！闭f罷張嘴讓李蘇喂她，她自己則給燦燦縫書包。

    那么個小人人，大字不識幾個，今個要書包明個要筆盒的，煩得張翠藍頭大?？墒且矝]法子，自個兒孫女自己不寵著，還指望別人么？

    “那不成，媽得先告訴我活著有沒有意思？”

    張翠藍十分享受兒媳婦的親昵打趣，噗嗤笑出聲道：“有意思有意思。有這么些好吃的，媽少說也得活個一百年?！?/br>
    “那還差不多?！闭f罷李蘇挑了個最大的塞進張翠藍嘴里。張翠藍邊吃邊道：“也是奇怪了，你嫂子來了一趟，怎么又不來了？”

    “估計看到南城早報了吧?！崩钐K也想不出別的原因。

    張翠藍想想也是這么個道理，邊縫制書包邊感慨李俊夫妻也不容易。李蘇抽空又喂張翠藍拔絲金棗，張翠藍邊吃邊道：“蘇蘇，也就你好性子慣著燦燦。要是我，巴掌早落她屁股上了?！?/br>
    燦燦這丫頭嫌冷不肯上幼兒園，就在炕上磨磨蹭蹭滾來滾去。也就兒媳婦好性子，抱著她又親又哄，還花費這么些功夫給她做零嘴。

    依著她的性子，耳朵一擰巴掌一打，就不信小孫女不聽話。

    “媽，燦燦不是賴床，她就是想和我們撒撒嬌。她平時可乖了?！崩钐K了解小侄女的心思，就忍不住縱著她慣著她。

    聽李蘇這般說，張翠藍心里那叫個高興，又道：“說的也是，咱燦燦的確是個好孩子。以前她沒來大院的時候，韓家的招娣來娣總被胡同里的臭小子欺負。燦燦一來，沒幾天就為她們打了幾場架。嗨，你還別說，這一打啊，胡同里的臭小子就都服服帖帖了?！?/br>
    說到這兒，張翠藍忍不住面露得意。

    她小孫女不孬！

    婆媳兩人聊得正歡，就見張翠藍猛地站起身，在李蘇愣神的空檔將拔絲金棗鎖進了櫥柜里。她剛返回座位，就見董大媽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桌邊的小木凳上，也沒心情過問嚴家廚房為何這般香甜，氣呼呼道：“老張，老韋家的二兒媳婦可了不得。這天風大雨雪大的，她竟然一個人跑街道要房子?！?/br>
    李蘇還在感慨自家婆婆耳朵靈速度快，聽董大媽這般說忍不住問道：“街道把房子給她了？”

    張翠藍用牙齒咬斷縫制書包的軍綠色線，而后將書包提起來上下打量幾眼，接著冷笑道：“怎么可能？街道若是這么好說話，那咱院里人不得打破頭搶安奶奶的房子啊?！?/br>
    一個八斤重的被子都恨不得干上兩架，何況安奶奶的兩間小屋子。

    董大媽氣道：“老張，這回你可猜錯了。剛宋清回來了，得意的不行。說街道的方主任答應給她申請嘞?！?/br>
    早知如此，她也跑去街道辦鬧了。

    就怪一大媽說什么聽街道安排。

    安排安排，安排到一個小媳婦頭上去了。

    張翠藍聞言一把將書包放在腿上，一臉懷疑道：“老董，你可別跟我說瞎話啊。房子的事兒，說要就能要到了？我咋不信呢？”

    見張翠藍懷疑，董大媽立馬急了，她大著嗓子道：“老張，轉眼就戳破的事兒，我能和你開玩笑？”

    “都是真的了，那你還坐我家里干嗎？不趁著資料還沒上報，找幾個人一道去街道辦？”張翠藍鬧不明白了，若是真的，老董怎么還不急？

    “嗨，老張，還是你提醒我了。我這就喊人一道去?？倸w不能白白便宜個小媳婦?！倍髬屓缃駥λ吻逡庖姶罅巳チ?。她吃了這么多年的米，若是敗給個年輕小媳婦，忒丟面兒！

    董大媽氣沖沖來，急匆匆走。此時雨雪又下大了，李蘇忍不住道：“要不明兒再去。流程也不是一天就能跑完的?！?/br>
    “別說下雨下雪了，就是下刀我也得趕著去?！?/br>
    董大媽跟其他幾位大媽頂著大雪大風往外跑，油紙傘被風吹的倒一邊，瞅著走路都困難，她們卻不肯放棄。

    宋清透過窗戶看了兩眼，完全不在意，而是盤腿坐在炕上吃著烤蘋果。

    “蘇蘇，我出去轉轉?！睆埓渌{將書包往桌子上一放，而后跑去找一大媽嘮一嘮。

    李蘇拿起書包看了看，將里面的線頭一一減掉。又覺得書包顏色太過單一，她回房間找了一圈，只剩一點淺紫色的線。李蘇就用淺紫色的線在書包右側繡上嚴燦燦三個字。

    還別說，軍綠色與淺紫色還挺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