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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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暄!” 在他遲疑和迷茫的一瞬間,尤思嘉從門口猛地撲了上來。 她像頭勇猛的小野獸,把楊暄撲得往后倒退了幾步。尤思嘉死死抱住他的腰,阻攔了他下一步的動作。 李滿緊跟其后,跑過來把楊暄手上的棍子奪走,看見倒在地上的楊暄姥姥,緊接著彎腰撿起手機,把剛剛報到一半的地址重述了一遍。 楊暄手里如今是空的,但胳膊仍舊保持著上揚的動作,等尤思嘉又喊了他一聲,才終于把他喚回了神。 他慢慢放下了胳膊,手掌搭在了尤思嘉的肩上,輕輕環住了她。 人體的溫度,撲過來的熱息,頭發絲蹭過來的毛茸茸觸感,都讓他落回到了實地,讓纏繞上來的藤蔓盡數褪去。 楊暄的大腦逐漸清明起來,他喃喃了一聲:“思嘉?!?/br> 隨后猛然反應了過來,他立即松開她,轉身去看姥姥。 救護車很快“吱哇”鳴叫著過來,上面旋轉閃爍著的燈照亮了整個狹窄的街道,急救人員抬著擔架進了院子。 在一片手忙腳亂和村里人的圍觀當中,楊暄來不及和尤思嘉多說什么,他扶著擔架上了救護車。只聽“砰”一聲悶響,車廂合上,救護車又“吱哇”叫著離開。 李滿留在家里幫忙,把院子里剩下的醉鬼拖了回去,尤思嘉想過去搭把手,剛一伸胳膊,突然發現自己手上濕淋淋一片。 借著昏暗的燈光一看,竟然是血。 尤思嘉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家里。 天冷,尤志堅和劉秀芬吃完晚飯就進屋休息,屋里的炭火快要熄滅,只殘留了一點余溫。 尤思嘉發現家里買了新炭,她重新把爐火通旺,坐在小馬扎上,一直等到夜里快十二點。 原本寂靜無聲的外面突然有了雜音,尤思嘉急急忙忙地出去。 門口停了一輛租來的面包車,有瘦高的人影從里面下來,和司機一起,把一個小擔架抬進了屋子里。 尤思嘉哈出白氣,回頭望了望旁邊的李滿。 對方朝她搖了搖頭。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尤思嘉頓時感覺呼吸進的寒氣里夾雜了碎冰,整個肺里涼颼颼、沉甸甸。 沒兩分鐘,楊暄就走出來。他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血跡在衣領上凝成暗色的一塊,他也不覺得疼,只木著一張臉,像執行一種機械程序一般,開始去周圍本家親戚敲門,等對方一出來,他便屈膝跪下報喪。 紅事不請不來,白事不請自來。 周圍鄰里有人冒著寒夜起來,沾親帶故的叔伯、村里有話語權的老人都圍了過來,甚至連尤志堅都披上衣服出門搭了把手。 有經驗的人在前面指揮,楊暄直愣愣地按照風俗規定去做。 前家二奶奶和后街大嬸子拎著熱水和毛巾進門,給楊暄姥姥擦身子、換衣服。人被放在桌板上高高架起,桌板立在堂屋門口,頭的方向朝外。 桌板下面,正對著頭部的地方,放了一爐香火,還在裊裊升煙。香火左側是一碗米,米上撒一層爐灰,右邊擱了一碟無酵餅,最前方則盛了一碗豆油,碗沿貼著棉花捻成的長長燭芯,一團盈盈的火光燃在上面。 引路燈不能滅。 尤思嘉站在院子里,看著屋內桌板下的那點燭火搖搖晃晃。 她去找楊暄,但是楊暄已經忙得不見蹤影。男人們商量場地,女人們在忙活討論明天的喪服活計。只有門旁夾了一道白條紙,寒風中抖動著,告示著這家有喪。 楊暄像是不停歇的陀螺,只有轉起來,才能抑制自己去面對一些事實。 他一宿不閉眼,晨霧升起來的時候騎著摩托去姥姥娘家,對剩下不多的親戚報喪,俯身在硬土上磕頭;他去供銷社買了一箱又一箱的煙酒,擺在屋內,供圍過來幫忙的長輩安排喪葬,煙灰和煙頭都堆在地上;他戴上孝子帽,扎了白腰帶,挨家挨戶去撒帖;他踩在高板凳上喊路,整個人面向西南方向,嗓子像塞進了棉花,哽咽了幾瞬,才喊出聲:“姥姥,天堂大路去!” 連喊完三聲,像是力氣都被抽盡了,楊暄直直跪在了地上。 身后披麻戴孝的人群烏泱泱哭喪了起來,但楊暄一滴淚也流不出。 尤思嘉看門前路上支起了大棚,紅漆桌子、高腳凳子都一一被抬了進去,張張桌面覆上塑料薄布,做飯的老廚師開始支起大鍋炒菜,人群逐漸魚貫而入。 悼念三天,街坊鄰里紛紛過去吃席喝豆腐湯,其間耳邊傳來不停歇的樂隊,夾雜著嗩吶響、鑼鼓敲。 尤志堅去隨了禮,帶著尤思嘉和弟弟meimei入座吃席。棚內人聲喧囂,桌椅挨著桌椅,后背挨著后背,杯子、煙酒、瓜子和糖,剛端上來就被搶奪一空。 尤思嘉拿著一個干凈的小碗,費了好大勁從一桌小孩和老人的筷子下搶出一碗菜,然后起身奪了一個饅頭蓋在上面,貓著腰出去了。 家里有奔喪的人進進出出,楊暄跪在草席子上滴水未沾。 尤思嘉等一撥跪下磕頭的人離開后,這才捧著小碗蹲到楊暄旁邊。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面色蒼白,瞳仁是冷黑的,看到是她,眼皮才眨動了兩下。 楊暄脖子后面的傷口已經快結痂,帽檐下的額頭包著紗布,因為磕頭已經變得臟兮兮,他接過碗和筷子,躲進里屋草草吃了幾口,尤思嘉又接了杯水遞給他,看他一口氣喝完后,一聲不吭地又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