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慢吞吞地從樓梯上起來摸到落地窗邊的鋼琴,打開琴蓋。從4月份mama去世后,她就沒再摸過鋼琴。 她小時候第一次被mama抱在腿上摁響風琴,然后就趴在琴上不肯下來,把鍵盤弄上許多口水,這個場景被爸爸錄了下來,她記得視頻里的人都在笑,后來家里就買了鋼琴。 為了讓她堅持練琴,爸爸mama跟她一起學,后來mama還跟她一起練吉他,只有笨蛋哥哥忙著上課、畫畫,后來去留學,連個口哨都沒學會。 碰上一家人能湊齊的年節,父女倆就興沖沖地練習四手聯彈,老爸一直想練成《保衛黃河》,結果他們始終配合不好。其實是爸爸太忙了,沒有那么多時間練習,她和別人下功夫練了,只可惜依然沒能實現愿望,一直都沒有機會彈給爸爸聽。 某人的爸爸就很有福氣了,不但自己能聽,還能拿出去炫耀。 爸爸最愛獨奏《軍港之夜》,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回憶自己在海軍服役的年輕歲月,然后給她看他穿著軍裝的照片,年輕的小伙子曬得跟黑炭一樣,只有牙和軍裝是一個色。 后來,獨奏《軍港之夜》的人變成了mama。 如今,是她。 別墅區每一棟之間都有一段距離,她怎么彈都不會打擾到別人,不用像諶過那樣,住在老家屬樓里還得cao心著在早十晚九之外彈琴算擾民,畢竟如今沒人慣著她了。人們對小孩子的包容心總是大過成年人的。 空蕩蕩的房子里琴聲回旋,沒有點評沒有掌聲沒有夸獎,連批評也沒有。 索然無味。 關佳顏摸回樓上臥室睡午覺,也許夢里她能見到爸爸mama。 看不見的世界里沒有時間概念,關佳顏一覺醒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刻,出了房間也沒感覺到光線有太大變化。 家里沒有一點聲音,她摸索著下樓梯,腦子一片混沌,突然間覺得自己像個渺小的螻蟻被拋在一處無邊無際的荒原上,天色暗淡,不辨晨昏,四顧茫然。 等她從茫然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客廳的地板上,身上哪兒哪兒都是疼的。 哦,又踩空了啊。 關佳顏摸到一節雕花的欄桿柱腳,慢慢地扶著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四肢,雖然很疼,但能確定沒摔傷筋骨。左膝關節摸著好像有點腫,也許剛才是這條腿先著力了,還有左邊耳后那片也很疼,摸著也有一片腫包。 笨蛋,下樓梯怎么能跑神呢,現在又沒有人牽著你。 她坐在樓梯上凝神回想了下午睡之前的事情,確定自己記憶清晰,腦子應該沒摔壞吧。 可真的好疼。 * 電話叮里當啷響起來,諶過猛然睜開眼睛,趕緊低頭看看胳膊下壓著的賬本和一大堆憑證,確定沒讓汗水或者口水沾濕,又揉揉發花的眼睛掃了一眼晃著屏保的電腦。 怎么看著看著還睡著了呢,她摸過來電話看見屏幕上跳動著關佳顏來電。 這小孩兒怎么了,昨天才翻臉,今天是來追著吵?怎么不發微信轟炸她? 她滑開電話沒吭聲,對面的聲音悶悶的,似乎還有點?。骸爸R老板,我從樓上摔下來了?!?/br> 諶過大吃一驚,瞌睡都嚇沒影兒了:“你怎么回事兒?關總呢?” 關佳顏突然不說話了,隔著電話都能聽到她呼哧呼哧的呼吸聲,諶過急得直冒汗:“你說話啊,到底怎么摔的?” 對面突然就哭起來了:“諶過,你怎么不第一時間說來看我啊?!?/br> “……佳顏,你,你先別哭啊,你倒是先——” “我在家里樓梯上摔了,不是你想象的從樓層摔到地上,”關佳顏冷冷地說著,接著又忍不住抽著鼻子哭,“頭也疼,腿也疼,我哥還不在家……” 諶過本能地在腦子里給她做安排:“這樣,你地址哪里,我打120,然后叫關總——” “你怎么這樣啊,”關佳顏哭著打斷她,“你不能來嗎?” “我——”我為什么要去,我對你有什么義務? 腦子雖然這樣想了,嘴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因為諶過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關了電腦把東西收進柜子里鎖好,人都拿起車鑰匙走出財務室了。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根本不愿意和我這樣的累贅交朋友。拍照的時候你夸我很乖,都是騙人的嗎?”關佳顏問。 諶過已經小跑著出了小樓:“你家在哪兒?我現在就去?!?/br> 這回不吭哧吭哧哭了,口齒清晰地說了地址,看樣子并不需要救護車。 諶過先是輕輕地松了口氣,接著又無奈地嘆一口氣,這小孩兒怎么這么難纏。 四十分鐘后,車子登記開進別墅區,諶過繞了好幾條道才找到關佳顏的家。 關佳顏就坐在自家門廊的臺階上,午后四點多的太陽依然很曬,灼熱的空氣讓人發悶,可她坐在那里微微仰著頭,就像冬天里曬太陽取暖的流浪小狗。 前院柵欄爬滿了盛開的月季,看大小花型應該是多種藤本搭配好的,特別漂亮,諶過探身去后座上拿起相機給那花墻后的姑娘拍了張照。 雖然陽光暖融融的,小院花團錦簇,可坐在門廊下的女孩披著一身金光,從取景器里看尤其孤獨。 取景器里的一切都是靜的,可她還知道那框里的姑娘是盲的。 假如那框里是一個世界……諶過不愿意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