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一輪治療方案和相關檢查結束以后,煙攸寧的手背被扎滿了針孔。 其中有一處傷口最為青紫,那是住院時打的留置針,直到今天都還沒能消下去。 外婆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撫摸她的手背,像是對待世上僅此唯一、獨一無二的珍寶。 老人家的皮膚有些粗糙,這是歲月匆匆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那時候煙攸寧才恍然大悟,意識到外婆早已不再年輕。那兩年里,她全心全意只為自己的事,從沒為兩個老人家考慮過。 她只記得藥液入體時的冰涼,卻忘記了外婆用手掌包住輸液管時眼底的心疼。 一瞬間,莫大的懊悔席卷了煙攸寧的心臟,如果這次的治療方案能夠成功,不管有多累、多痛,自己都一定會堅持下去,煙攸寧想。 宋啟拿著那厚厚一沓檢查報告,紙面往后翻的時候發出的窸窣聲讓煙攸寧忍不住抓緊輪椅扶手,卻感覺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也一沉。 是外公,煙攸寧有些愣神,下意識抬頭,正巧對上外公的眼睛。 雷厲風行了一輩子的老人家,在煙攸寧面前卻總是一個樂呵呵的老頭子,看見煙攸寧迷茫的眼神,向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沒事的,一定可以的。 煙攸寧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將視線移回宋啟身上。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悶著頭,沒有將注意力分出半分到煙攸寧身上。 她等了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宋醫生,我——” 然而,沒等她把話說完,宋啟就打斷了她。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br> 后來的話,煙攸寧已經一概聽不見了,只記得宋啟的嘴在她眼前上下開合著。她的大腦好像整個銹住,變成一個無知無覺的人偶。 煙攸寧搖搖頭,眼前的畫面終于從醫院回到了家里。 她抬眼看著自己的床頭,煙攸寧的床頭總是空蕩的、不置一物,那是因為如果她摔倒后想要扶著床頭爬起來,放著東西的話,容易摸到手里再摔一跤。 可煙攸寧卻在床頭看到一支鉛筆,尾端刻著rain的英文字。 她很確定那是自己的筆,過去煙攸寧性子張揚,一場表演后帶著刻著自己名字的鉛筆,有人來慶賀就給人發一支,笑稱倘若自己未來有了名氣,這支筆能賣出個好價格。 可這支不一樣,發給其他人的是煙攸寧特意定制來的款式,外包的木頭都是特制的,和這支不一樣,只有她自己留著的那只,才用的這種材質。 ——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她早就把筆弄丟了。 煙攸寧伸長手,試圖去夠床頭的鉛筆,卻在手指碰到筆的那一瞬身形一晃,摔倒在堅硬的木地板上。 很疼。 保姆阿姨曾經提起過,是否需要再地板上鋪滿地毯。 她家小孩學步的時候,爺爺奶奶心疼孩子總青紫著膝蓋,給全家都鋪上了地毯,孩子摔在上面便也不那樣疼了。 煙攸寧拒絕了,說實話,她并不害怕疼痛,相反有些喜歡這種適當的刺痛感。 至少,這會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 門外傳來細微的響聲,煙攸寧有些狼狽地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四處尋找輪椅。 不知哪個缺心眼子的,把輪椅收拾得整整齊齊靠在墻邊,收東西的人平日里肯定沒照顧過傷了腿的人,否則不會弄得這樣麻煩。 煙攸寧平日里都是放在一旁方便自己坐上去,就算是阿姨沒注意疊起來靠在一旁了,她也能想辦法坐上去。 只是家里既然有第二個人在,她這邊動作太大的話,難免會引起那人的注意。 煙攸寧只能咬咬牙爬到門后,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點門縫。 發出聲音的人不在客廳,而是在廚房??吹侥侨穗鼥V的背影,煙攸寧陷入一陣恍惚。 當年從醫院回家以后,煙攸寧也是這樣躲在房門后,透過門縫看著兩位老人的背影。 外婆捂著嘴,強忍著不讓哭聲從手指縫隙中漏出來。 可即使如此,煙攸寧還是聽到了幾聲嗚咽,外公站在她身旁,攔著她的肩膀,兩位老人依偎在一起。 是我的錯,煙攸寧想。 這世上許多事總是這樣突然,砸得煙攸寧找不著北,因而做了許多錯事。 可要是從一開始......若是從一開始,她便不存在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話,煙攸寧希望自己從沒出生就好了。 煙攸寧一時恍惚,沒留神砰的一聲將門打開了。 黎蓁穿著圍裙,手上還拿著刀,一臉疑惑地回頭。 看到煙攸寧的狼狽樣以后,她直接將刀丟在一旁,飛奔著來到煙攸寧身邊。 煙攸寧只覺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周身一輕,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回床上了。 黎蓁給她掖好被角,道:“飯很快就好,你躺著,好好休息?!?/br> 煙攸寧躺回去的時候,仍覺得有些恍惚。黎蓁沒有把門帶上,煙攸寧一眼便能看到廚房。 氤氳著乳白色熱氣的廚房內,一頭長發被女人高高束起,盤在腦后。 深棕色的圍裙穿在她身上,給那高嶺之花添了幾分生活氣。 她右手拿著大湯勺在鍋里舀起一口嘗了嘗,滿眼冒星地點頭,像是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甚至轉了兩個圈。 有這么好吃嗎?煙攸寧心里莫名有了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