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潮汐起落,搖曳不息,永無止境。 這讓煙攸寧想起一件事。 事實上,一直到兩歲,煙攸寧都沒有屬于自己的名字。 她的父母任性且隨意,因而煙攸寧的出生實屬意外,他們全然沒有給這個孩子準備過名字,反正小時候叫她的名字也沒用,再長大一些,只要揮揮手,煙攸寧就會自己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名字有或沒有,都沒有任何差別。 直到兩歲那年,煙攸寧的牢牢和姥爺遠道而來看孩子,得知此事發了好大一通火。 那夜他們翻遍詞典,在父母的敲定下,終于決定了“攸寧”兩字。 攸寧,煙攸寧,他們這樣呼喚她。 一個人倘若沒有名字,便也失去被人念在嘴上、記在心里的機會。 在兩歲那年,煙攸寧學會走路的那年,在能夠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時,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或許那也是屬于她的“人生的分水嶺”。 煙攸寧有些煩躁地用手掌捂住臉,像是泄憤一樣說:“記不起來,完全記不起來。我不知道你是誰,你肯定是認錯人了!” 這個人,這個討厭的,叫黎蓁的女子,只是把自己當成了她記憶中那個奪目耀眼的姑娘,才這樣溫柔地對待自己。 一個人對另一個的回憶是經時間美化后的產物,許多細節或許根本沒有黎蓁嘴上說的那樣美好,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她幻想出來的。 那么,這些所謂的溫柔也都是她給予那個幻想中女孩的饋贈,那個善良、勇敢、真誠的女孩,而不是她,煙攸寧。 她是不會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打動的。 黎蓁沒有回話,煙攸寧焦躁不安的聲音回蕩在窄小的洗手間里,被反彈回她自己的耳朵,格外刺耳。 冷靜,冷靜。 她從指縫間窺視黎蓁,以為會在她臉上看到一些難過、尷尬、無奈,或是手足無措的模樣。 可黎蓁沒有,她還是保持著方才的動作,眼神堅定地看著煙攸寧。 那雙深棕色的眼睛,被白熾燈一照,竟然像是在閃著光。 煙攸寧放下手。 “......你回去吧?!彼裏o力地說,推著輪椅背過身,拿下放在一旁的花灑,自顧自沖著粘在輪胎上的沙子。 淅瀝的水聲砸在地上的聲音,幾不可聞的腳步聲,撞進煙攸寧的耳朵里。 木門被開啟后的吱呀聲,關上的時候,木門似乎被風撞了一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煙攸寧知道黎蓁離開了,她關上水,放下手里的花灑。 她展開手里的黑色外套,外套被浸泡許久,有些發皺,滿是咸腥的氣息。 是海水的味道,煙攸寧想。 雖然她已經生活在這個小鎮上許久,但其實不大去海邊。 輪椅在沙灘上行動不便,很容易碰到像今天一樣的問題。 平日里,雖然有一個專門照顧煙攸寧的阿姨,可她只負責房屋的衛生與煙攸寧的飲食,那些意外情況并不包含在她的工作范圍內。 煙攸寧很討厭給別人添麻煩。 因此,她總是將自己悶在家里,只隔著玻璃窗,遠遠地看著海面。 煙攸寧沖干凈輪胎上的砂礫,推著自己來到玻璃窗邊,靜靜坐在那里往外看。 昏黃的路燈,若隱若現的人影,一切的一切都和她生活在這里的每一天一模一樣。 好像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一切都只是煙攸寧的臆想癥發作。 煙攸寧緊握手中的黑色外套,那個黑色長發,穿著一身樸素的白色格裙,表情淡漠的女子,她曾經真實存在在煙攸寧身邊。 ......自己這是怎么了? 煙攸寧嗤笑了一聲,先前還想著自己有多么討厭那個陌生女人,怎么現在她只是離開了一會兒,煙攸寧就已經開始想她了。 黎蓁。 她在心里念著自己的名字,告訴自己,自己一定是生病了,泡了那么久的海水,前面還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一定是生病了。 咚,咚,咚。 敲門聲由輕到重,一聲一頓,煙攸寧注意到聲音,皺了皺眉。 這個時間不應該有人來這里,或者說,在這個小鎮上,基本沒有人會來煙攸寧的家。 她推著輪椅,將自己挪了過去,貼著專門定制的貓眼,想看看是誰。 等看清那個人以后,一股強烈的怒火順著煙攸寧的腳底往上爬,直沖大腦。 她帶著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憤怒,猛地打開家門,對門后的人吼道:“你為什么還不回去!” 是黎蓁,她又來了,當真是陰、魂、不、散。 自己是被這個奇怪的女人纏上了么? 煙攸寧怒瞪著她,想看看她會有什么解釋。 黎蓁似乎只是回家換了一件黑色襯衫,貼身的西裝褲襯得她的腿修長而筆直,高挺的鼻梁上戴了一副金絲細邊的眼鏡。 她的相貌與身材并不是社會主流的白幼瘦,反而端莊大氣,飽滿而勻稱。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或許那不是香水,更像是洗發水的味道,渾身上下冒著灼人的熱氣。 這個女人,到底要來做什么?! 回家洗了個澡,香氣四溢地來到她家孔雀開屏? 別說笑了! 煙攸寧想要拿眼神殺死她,黎蓁卻勾了勾唇角,從身后拿出一個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