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節
陳老太太懶得理會他,坐在陳老將軍床沿,先給陳老將軍喝了口水,才慢慢的說:“我看出來了,安安對這小伙子至少是不排斥的,聽她說話的口氣,也似乎對他很有好感,這樣就夠了。她……” 陳老太太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復雜的說:“說句實在話,這對于我來說,實在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若是這件事能成,我真是要去廟里給菩薩重塑金身的?!?/br> 她的話說的如此嚴肅和情真意切,弄得陳慶也緊張起來了,他握著拳頭看著陳老太太:“祖母你們放心,若是那個小子是虛情假意,我一定拼了這條命也得宰了他!” 他絕對不會讓馮家那個畜生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了。 陳老將軍也點頭贊同:“既然是安安自己有意,那就試一試,我們陳家也不是賭不起。正如你所說,事情都已經是這樣了,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讓年輕人去試一試吧,安安夠可憐的,那些年輕女孩子該經歷的事,她都沒有機會去經歷,有這個機會也是好的?!?/br> 再說,陳老將軍相信太子。 連楚庭川都這么信任的人,人品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相比于長輩們的如臨大敵和心事重重,這一回陳信安倒是更鎮定的那個,她看著梅夫人給自己插戴好了首飾,還能問上一句:“姑奶奶,是不是有些太隆重了?” 梅夫人笑瞇瞇的,扶著她的肩膀微笑起來:“不隆重,不隆重,你這丫頭就是平常太素淡了些,如今這樣才是正好,看起來多標致俏麗??!” 經過了差點兒被沉塘的事情之后,梅夫人現在覺得人生最當做的就是活在當下,及時行樂。 什么慘痛的經歷那都只是過去了,人若是握著過去不放,那就一輩子不會快活。 干嘛要活的那么辛苦? 她含笑目送著陳信安出了院子,自己去了陳老太太那里。 陳信安到二門處的時候,承嵐已經等在那里了,見了陳信安出來,他就微微怔住,眼里有一閃而過的驚艷和欣喜。 陳信安向來是不大注重容貌的,平時打扮也是如何簡單如何來,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樣裝扮的樣子。 她身上好像有光,他的目光竟然一時不能從她身上移開。 以至于陳信安好似覺得身上有火在燒,冷著臉輕輕咳嗽了一聲。 承嵐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難得有些局促的撓了撓頭,臉也剎那間有些紅了,咳嗽了一聲才道:“我們去哪兒?” 陳信安早就已經想好了,她看了承嵐一眼,見承嵐眼睛亮亮的,就道:“我們去善堂吧?!?/br> 跟著她來的陳家的下人頓時有些發蒙,姑娘這是怎么回事???出來走走,當然是去茶樓坐坐,或是去戲院里坐著看看戲,怎么二話不說就要去善堂??? 善堂那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有…… 她們頓時想要勸阻,但是誰知道承嵐已經毫不遲疑的答應了:“好??!” 他絲毫不覺得陳信安的要求奇怪,很自如的上了馬車接過了車夫的活兒,帶著她出了門往善堂去。 善堂那邊仍舊是人擠人,聽說是陳信安來了,善堂的姑姑們都有些詫異,之前楊玉冰當街羞辱了陳信安,話說的那么嚴重,他們還以為從此以后陳信安都不會來了。 這對于善堂來說實在是一個噩耗。 因為善堂其實都是靠著陳家撐起來的,孩子們要吃要喝,那些產婦們也是一樣,他們每天都忙著團團轉,同時還要cao心從哪里弄銀子的話,那這個善堂就真的開不下去了。 誰知道陳信安竟然還是來了,善堂里做主的琦姑姑迎出來,看見了陳信安,頓時百感交集:“安安!我還以為你……” 陳信安就微笑起來:“以為什么?姑姑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說過了,從此以后要管到底的,既然說出了,我就做得到?!?/br> 琦姑姑含著眼淚點頭,頓時感覺卸下了千斤重擔。 她的目光落在陳信安身后的承嵐身上,有些遲疑的問:“這位是……?” 承嵐還沒等陳信安介紹,先笑道:“您不必管我,我是跟著來幫忙的,希望不會給你們添麻煩?!?/br> “不會,不會?!辩霉眯ζ饋?,拉著陳信安徐徐的說了這幾天發生的事:“前陣子不是出了楊御史叛亂的事情嗎?善堂里又多了許多棄兒……” 她忍不住嘆氣,心里很不忍心:“大多都是三四歲的孩子,還有更小的,在襁褓里頭就被胡亂扔在了我們這里門口,還有大些的孩子抱著弟弟meimei的……有些是被叛軍給逼的走投無路的,有些是叛軍出事了,被抓了,他們沒了父母自己投奔來的……哎,都是這么小的孩子,若是不收留他們,他們能活的過幾天呢?” 怪不得善堂忙成了這樣。 陳信安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有人喊了起來:“姑姑,姑姑!您快些來吧,小丸子不行了!” 琦姑姑頓時著急起來,胡亂的跟陳信安擺了擺手就往后頭院子里敢去。 陳信安也立即跟在了后頭。 承嵐并沒有覺得被忽略,他看了一眼忙碌不堪的大堂,若有所思,過了片刻,才也邁步跟著陳信安她們去了。 第1331章 姑娘 后院里頭鬧哄哄的,到處都是攤開了的被褥,只是簡單的搭了棚子蒙了油布,根本防不了風,琦姑姑在其中自如的穿梭,在一個棚子面前停下來,矮身鉆了進去,不一會兒就驚叫起來:“怎么會這樣的?昨天晚上還沒有這樣嚴重!快去,快去青曹大夫過來!” 陳信安竟然也毫不遲疑的矮身跟著一道彎腰進去了,她蹲下身來,把琦姑姑懷里抱著的女孩子翻過身來,就見那個女孩兒又忽然抽搐著吐出了許多東西,臉色蒼白的抖著身子。 “這是……”陳信安不顧臟污,伸手急忙撥開那個女孩兒的亂發,見她口鼻都被堵住了,又急忙從琦姑姑手里把孩子接過來,讓她側著身子躺著,一面又給她清除口腔里的異物,問琦姑姑:“這個小丫頭叫小丸子?是怎么弄成這樣?” 琦姑姑急的臉色發白:“是,叫小丸子,是三天前來的,被她哥哥帶著,她哥哥也只剩一口氣了,說是那天出事,他們家父親是軍營里的一個百夫長,因為不肯跟隨楊御史,被叛軍殺了,她們母親把她們放在桶里放到井中,才躲過一劫,他們母親卻也死了……她們是后來哭著呼救,被鄰居聽見,才撿回一條命,她哥哥就帶著她來了咱們這里……” 有時候對于某些人來說不過是一個決定,一句話,決定的卻是底層的人一家的生死,改變他們一輩子的命運。 這么小的孩子,已經失去了父母,她們唯一擁有的就是彼此了。 如果連小丸子都死了,那么小丸子的哥哥怎么辦? 陳信安的眼眶微紅,但是卻還是手腳利落的把小丸子口腔和鼻子里的異物都給清除掉了,又讓人拿了溫水來,一點一點喂給小丸子喝。 小丸子卻完全喝不進去,雙目緊閉,臉色有些發青了。 陳信安頓時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今身上的錦衣華服反而成了累贅,她毫不遲疑的伸手都給揪掉,頭發散了下來,急匆匆的沖著自己的下人喊:“快去看看,大夫到哪里了!” “我先來看看?!背袓鼓抗獬脸恋倪M了棚子,他長得高,女人們尚且要矮著身子才能進來,他就更是得跪著才能在棚子里待著,可他卻并不以為意,把孩子接在手里,一手放在她的腹部,另一只手在她背部撫了撫,而后輕微的一用力,小丸子就又哇的一聲嘔出了許多東西,而后臉色總算是好了許多。 棚子里充滿了令人捂鼻的酸臭味,但是誰都沒能顧得上捂鼻子。 陳信安看見小丸子的嘔吐物中有一塊硬饃饃,立即就猜到了小丸子應當是吃的太急被堵住了,幸虧承嵐出手及時,否則等曹大夫來,還不知道是怎么樣。 她呼出一口氣,只覺得渾身都要虛脫了,輕聲對著承嵐道了聲謝。 承嵐搖搖頭,并不覺得這有什么,甚至也不顧自己今天才新換了準備來見陳信安的衣服,抱著小丸子讓陳信安給她喂水。 不一會兒,曹大夫也終于來了,他急匆匆的進來,什么都顧不得說,先看孩子的病情,翻了她的眼睛,又摸了脈,就松了口氣:“是虛脫了,之前應當就是被堵住了食管,幸虧吐出來了,否則就憋氣死了。這孩子風寒嚴重,得好好將養才行啊?!?/br> 這么小的孩子,一場風寒就能很輕易的要去他們的性命。 現在他們還失去了父母,善堂能夠收留她們給一口飯吃就已經是很難得了,說好好將養精心照顧,哪里有那么簡單? 琦姑姑有些為難,最終道:“我抱著回家去吧?!?/br> 善堂這里,像小丸子這樣,甚至比小丸子還要凄慘的孩子太多了,哪里顧得過來? 倒是帶回家里去,人少一些,更好照顧。 陳信安卻搖了搖頭,她知道琦姑姑自家已經從善堂抱回去了好幾個孩子了,雖然琦姑姑心腸好,她的男人也是個好人,但是負擔太重了。 而且她上頭還有個難纏的婆婆,那個婆婆還來過善堂鬧事。 這回要是再抱著一個需要精心照顧的小丸子回去,還不知道她婆婆怎么為難她。 “我帶回去吧?!彼f,有些疲倦的撐著丫頭的手站起來:“我帶回去,她還能得到更好的照顧,再說……” 她還沒說完,就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忽然哭著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是個小男孩兒,看著眉清目秀的樣子,緊緊握著拳頭,身上還在發抖,又怕又驚的看著陳信安:“jiejie,求您帶我meimei回去,我meimei很聽話的,給一點兒吃的就不哭……” 他哭的令人心酸,陳信安眼里發熱,低聲問他:“你幾歲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團子。我meimei叫小丸子……”小男孩兒哇的一聲哭了:“我爹說我們愛吃,就叫這個小名兒,可我爹他死了……” 不僅僅是爹,娘也死了。 他從井里被拉起來的時候,抱著meimei,一眼看見的就是娘倒在晾衣架子的地下,已經沒有氣了,但是眼睛卻還是睜著的,看著的是那口井的方向。 她到死都不能放心,生怕孩子們被發現,生怕孩子們危險過去之后不被發現。 團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這些天的凄楚和痛苦仿佛都要在這一瞬間發泄出來,以至于后院頓時連帶著一片人都哭了。 那些孩子們本來就是怕的,現在被個人帶頭哭,他們也都跟著哭起來了。 陳信安卻沒有哭,她神情堅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承嵐也同樣深受震撼。 他是經歷過生死的人,但是那種死亡很迅速,他通常不會看到他們背后的故事,現在想想,那些死了的將士們,他們也是有妻兒有高堂,這些人都在等著他們奉養團聚,可是他們卻再也回不來了…… 這里簡直是人間煉獄,他心里想,然后深深的看著陳信安。 都說這個姑娘脆弱,可是這個姑娘卻在這個地方扎了根,她敢于直面這些慘痛和生死,并且盡量的用自己的能力對這些人加以照顧和救贖。 第1332章 同道 誰能說這個姑娘不經事? 多少人都不如她! 陳信安扶著團子站起來,輕輕嘆了口氣:“你放心,我一定會救活你meimei,這樣吧,你跟著我一道回去?!?/br> 她說著,就看了跟出來的管事一眼。 管事立即就明白了,苦笑著點點頭去辦事了。 他們姑娘不是頭一次往家里帶人了,雖然這些人是可憐,但是這么多人,怎么可能全都幫的過來呢? 他真是有些發愁。 承嵐也輕聲問她:“這樣能幫的過來多少呢?” “不知道?!标愋虐埠芴谷?,轉身看著他,再看看這些孩子們,低聲道:“總歸盡力吧,能多幫一個就是一個?!?/br> 她見承嵐沉默下去,就笑了笑,問他:“是不是覺得我不自量力,或者說,覺得我沽名釣譽才會如此?” 承嵐說喜歡她,這對于她來說是一件很新鮮的事。 從來沒有男人說過喜歡她。 馮家的那個只是個畜生不是人,他的喜歡是占有是毀滅,是不顧一切的瘋狂。 所以她對于正常人的喜歡一直都覺得很陌生。 承嵐表達了心意之后,她想看一看承嵐的心意。 所以她讓承嵐見到最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