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節
楚庭川卻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幾乎是要哈哈大笑了。 自從認識他以來,朱元總覺得他是個沒什么人氣兒的木頭雕的人,他幾乎不表露情緒,也幾乎沒有喜怒外露的時候,因此別人都覺得這位殿下平易近人,可是朱元卻知道他是城府太深。 不深的話也不能最后笑傲群雄登上那個位子了。 她還沒見過楚庭川這么高興的時候。 再說了,她也沒說什么啊。 她不由得便莫名其妙的看著楚庭川,覺得自己是在看一個傻子。 楚庭川也從來沒見過朱元這副羞惱的樣子,莫名覺得她總算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就像是原本那些匠人苦心孤詣捏出來的神仙仕女,被吹了一口仙氣,終于蘇醒。 他差點兒就要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揉一揉這只小狐貍的腦袋了,只是很快就意識到不對,收斂了笑意搖頭道:“只是覺得你促狹,這樣倒也很好,如你所說,若是這事兒鬧開了,那么何家必然是要處置這件事的,說不得對于葉家那些人的掌控就會更加疏散一些……” 那就是他們下手的正好時機了。 朱元也跟著點頭。 楚庭川又道:“也不能完全把希望放在葉家女眷身上,一來不知道我的人能不能保住他們的性命,畢竟鄒家何家他們是必定要她死的,還有那些漏網之魚,沒有人會想輕易放過她們,二來,凡事還是要做更萬全的準備……” 他陸陸續續跟朱元說了很多的話,等到后來要告辭走了,忽而又站住了腳,在門檻處回過頭來看著朱元,嘆了口氣輕聲說:“元元……我冒昧的這樣叫你一聲,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其實都是同一種人?” 朱元怔住了,一時沒領會楚庭川的意思,因此竟然沒能立即回他的話。 同一種人? 朱元自己是哪種人她自己心里有數。 心機不少,心眼也不少,不管前世今生,大多數時候都在算計別人,算計別人也算計自己,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楚庭川是指這個嗎? 楚庭川見她目光復雜難言,便忽而笑了:“我是說,我們彼此其實都對敵人懷著滿肚子的壞心眼,而且難得的是不管我們做什么決定,在對方面前都很坦然,無須遮掩,你有沒有覺得,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朱元有些驚駭。 楚庭川話里的意思她再蠢鈍也聽出來了。 可讓她驚駭的不是楚庭川的心意,而是楚庭川所說的話是事實。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滿腹的機心在楚庭川面前竟然能毫無遮掩,坦坦蕩蕩。 不管是多壞的事,她都能說的無比自然,好似篤定他不會因此對她生出什么惡感,對她做出什么壞事。 這說明什么? 她只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讓她如同是被釘在了原地,一步也不能動。 可與此同時,她又覺得胸口有一團熱氣噴涌而出,將她的臉都熏得一同熱了起來。 這種感覺實在是有些奇怪。 不僅奇怪,還讓朱元覺得危險。 她用盡全力,當機立斷的對楚庭川道:“殿下!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去了!” 楚庭川見她如同是一只察覺到危險繃緊了全身神經的貓兒,知道她是在緊張防備,便也不再多說,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出了門。 月光還在,可朱元卻莫名的被楚庭川的眼神看的渾身發燙。 過了許久,她才逐漸的捧著自己的臉坐下來,久久沒有抬頭。 這種她從未經歷過的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便是她對于情愛一無所知,也知道自己對于楚庭川跟對別的人的感覺是不同的。 可就是這份不同讓她害怕。 怎么會? 為什么是他?為什么偏偏是他? 她分明說過再也不會跟這些天潢貴胄攪在一起,上一世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慘痛嗎? 屋子里安靜得落針可聞,過了不一會兒,蘇付氏進來,朱元才茫然抬起頭來喊了一聲姨母。 蘇付氏應了,快步走到她跟前,見她這樣,還以為楚庭川剛才是說了什么壞消息,忍不住覺得后怕,急忙攬住了她低聲安慰。 朱元卻搖頭。 她有些茫然,卻又覺得除了姨母這件事無人可說。 她沒有母親,自小沒人教養,上一世也沒有機會體驗正常人的感情,除了姨母,她也不知道該問誰才好。 因此,她嘴唇動了動,片刻后,還是有些赧然的攥住蘇付氏的手低聲問她:“姨母,怎樣才是真心喜歡一個人?” 蘇付氏怔住了。 她完全無法料到朱元竟然會提出這么一個問題。 坦白說,她從來沒把朱元當成小孩子,反而自己有不能下定決心的事,反而都要去求助朱元。 現在朱元問出這個問題,她才覺得孩子有了一點孩子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蘇付氏想起剛才楚庭川在這里,便有些了然了。 想了想,蘇付氏輕聲說:“喜歡一個人,大約便是,愿意聽他說話,也很愿意將想說的話告訴他,彼此都不想有什么隱瞞,也沒有什么顧慮罷?!?/br> 第834章 請帖 晚間的風有些微涼,樹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廊下的燈籠隨著風被吹動,如同是蜿蜒的星河,蘇付氏攬著朱元,心里知道朱元的惘然,憐惜的摸了摸這個自小失去了母親無人教導的孩子,溫柔而堅定的說:“元元,你之前勸姨母的那句話,姨母也要同樣送給你,你是個好孩子,許多事不必我說,你心里比姨母更清楚的多,其實人活一世,跟枕邊人終究要長久相處,姨母覺得,活的時間這么長,總要選一個愿意聽你說話,你也愿意跟他說話的人?!?/br> 而現在看來,她覺得楚庭川實在是好的。 哪怕其實明知道他們中間很多阻礙。 在船上那些老學究們就曾毫不避諱的表達出了對朱元的攻擊性和防備。 可是,生活本來就已經很艱難了,在這樣的終身大事問題上,如果楚庭川這個人值得托付,那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 雖然說看起來很不可能,可是事實上,朱元更多不可能的事都做到了。 她見朱元面色茫然,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元元,你只有在這個時候,才真正像是一個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樣子,這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br> 面對衛敏齋的表達的時候,朱元可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 朱元若有所悟。 她心中似乎有兩個人在同時跟她說話,一人勸她往前進一步,反正多少艱難險阻都經過了,再難也就是這么回事兒,另一人卻在嘲笑她活了兩世了竟然還在期盼得到真心。 這兩種聲音在她腦海里戰成一團。 她最終昏昏沉沉的終于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起來,綠衣端了水進來伺候她梳洗,一面便咳嗽了一聲跟她小心的說:“姑娘,浙江按察使的夫人給您送了帖子來,請您過去喝茶?!?/br> 浙江按察使? 朱元拿帕子的動作微微一頓,布政使按察使可都是實權人物,在浙江的地方也就僅次于鄒喚至那個總督了。 他們如此低的下頭,是為了什么? 這幾乎不必想都能知道。 可是哪怕是要對付她,就這樣請她過去,是不是也太直白了一點兒? 她微微凝神。 蘇付氏也緊跟著進來了,手里捧著一套新的衣裳,見綠衣手里拿著的帖子,便問朱元的意思:“要是依我說,這定然是來者不善,竟不如不去?!?/br> 反正現在雖然說何文勛跟小曾的事是誰做的已經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可是楚庭川來了。、 有一位皇子殿下鎮著,她就不信如果她們不想去哪里做客,人家還能上門來強行綁著她去。 朱元將手里的帕子放回盆中,看著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面容,沉思片刻卻搖了搖頭,輕聲道:“算了,我去?!?/br> 那燙金的大紅帖子很是顯眼,朱元拿在手中翻開看了一眼,便交給了綠衣讓她帶著,站了起來接過了蘇付氏手里的衣裳。 綠衣急忙將盆交給了外頭等著的小丫頭,又返回身來問朱元:“姑娘怎么一定要去?明知道人家沒安好心的,去了又跟要打仗一樣?!?/br> 這句話是真的沒說錯,連蘇付氏都要忍不住跟著點頭了。 事實上朱元真的每次去誰家做客他們都要心驚膽戰的。 朱元自己也覺得好笑,她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戳了一下綠衣的額頭搖頭:“你這個傻丫頭,我這叫以不變應萬變,我也知道他們必然是沒安好心,可若是我不去,誰知道他們會想出別的什么主意來?要知道,這可是在杭州,家里還有那么多姑娘們,若是她們把主意動到表姐表妹們頭上,那就更不好了,所以還不如我去一趟,看看她們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br> 綠衣似懂非懂,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蘇付氏卻聽了之后便皺起眉頭來:“既然如此,那可要多加小心?,F在父親正在外頭追擊倭寇,她們這時候請你,也不知道準備怎么樣?!?/br> 朱元默然換好愣衣裳,臨走前叮囑蘇付氏看好家里:“若是有什么事,便立即讓錦常去請殿下?!?/br> 這個時候,在杭州她們能靠的上的,也就只有楚庭川了,不能再顧慮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話。 蘇付氏緊跟著答應:“我們都知道,你去赴宴才要小心,什么都不知道,著急忙慌的就去了,我才要擔心呢……” 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喪心病狂,真就借著這次請人的機會,把朱元給除之而后快,蘇付氏想到這些便覺得頭痛。 朱元卻沒那么多擔心。 因為從她出手對付何文勛和小曾開始,她就對今天這個狀況有了準備。 按察使在杭州舉足輕重,因此他們家要請一個參將家的表姑娘,是不在乎帖子是不是當天送太過敷衍和輕視的,當然,她們也沒想過會被拒絕,連帶著轎子都一并給抬來了。 朱元坐在轎子上,微微掀開簾子一角去看外頭景色,而后便端坐在轎內,低著頭想今天按察使府的意思。 何文勛的事情一定沒那么容易善了。 作為鄒夫人的親弟,鄒總督的小舅子,他出事簡直是對鄒總督和鄒夫人摘心掏肺一樣痛苦,之所以能安靜這幾天,一是因為正好遇上倭患,二來是因為楚庭川來了。 可也正因為楚庭川來了,想必鄒喚至就更坐不住了-----再不抓緊時間,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那么作為按察使的趙陽…… 這一次這么倉促的送帖子,她們也篤定她一定會去,那么他們會準備怎么樣? 朱元其實心里隱約也能猜得出來。 只要不怕觸怒楚庭川,其實現在去按察使府上的路上,鄒家都大可安排一個‘意外’,讓她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畢竟反正之后一推三四五唄,要找幾個愿意替他們扛下這個罪名的人多了去了。 可朱元篤定他們不會這么做。 有些位高權重的人很怕麻煩,可也同樣有些人,他們的尊嚴不會讓他們接受被人挑釁侮辱。 這也意味著他們的報復不會那么普通無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