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節
說起這件事蘇付氏心里都還有氣。 當初在京城,馬氏寫信給付泰,說是女兒家拋頭露面做這些不成體統,還讓付泰要勸朱元安分守己,不要帶壞了付家其他女孩兒們的名聲。 這事兒鬧的大家都不自在。 要不是付莊后來在中間緩和關系,朱元跟付泰之間只怕就要生出隔閡來。 可是等到豐樂樓開張了,在京城大出風頭,客似云來,付泰卻又寫了信來說是要湊份子。 那時候連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朱元卻二話沒說的答應下來,并且沒收他們的銀票,豐樂樓分賬的時候,總有一份是給付家的。 這里頭每次分賬,總也有一萬左右的銀子。 一萬兩! 這是多大一筆數目? 尋常的公侯之家,賬上要隨時拿出一萬兩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等于是朱元白送給付家的。 蘇付氏難得的尖銳起來,看著馬氏笑了一聲:“大嫂真是重規矩的大家閨秀,真是好教養,要拿人家東西的時候就是一家人了,要害人的時候我們就是麻煩了……” 她極少這么渾身帶刺,馬氏被刺得面上做燒,咬著牙抿唇道:“我是為了付家,哪怕你們說破了天,我也問心無愧,大不了,你們就殺了我!” 這話說的實在是好不負責任。 蘇付氏冷笑出聲:“我們殺了你?我們敢殺了你?動了你,孩子們的名聲怎么辦?哥哥怎么想?你就是篤定我們不敢拿你怎么樣,才如此輕賤我們……” 她悲從中來,想到這些年過的風雨飄搖,再想想一路走來的艱辛和不易,這一刻卻被自己人出賣,忍不住掩面痛哭。 馬氏理了理衣襟,看著蘇付氏和朱元的眼神終于有了些變化,許久之后,她才整理了思緒和情緒,沉聲道:“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不想怎么樣?!敝煸獙τ谶@個舅母無話可說。 她其實甚至都并不如何生氣。 有什么好生氣的呢?她從來沒在馬氏身上期待過什么,所以就不會有什么失望。 她只是淡淡的看著馬氏,輕聲道:“我是來跟舅母告辭的?!?/br> 馬氏頓時驚疑不定。 朱元來竟然只是為了指出她的所作所為,就再沒別的了? 她一時沒有想明白,還沒來得及出聲,就先聽見一道渾厚的蒼勁聲音傳進來:“要走去哪兒?這是你們的家!” 眾人都忍不住吃了一驚。 蘇付氏更是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一時之間有些不可置信。 這聲音…… 馬氏已經倉皇的站起來了,面色慘白的轉過頭朝著朱元猛地看了過去,一瞬間心沉到了谷底。 馬嬤嬤就更是了,她如同是見到了鬼,倉皇不安的跟馬氏對視了一眼,主仆倆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正在此時,簾子已經被撩起來了,身穿甲胄,頭發已經白了大半的付清大踏步的走了進來,一雙蒼鷹一樣的眼睛陡然朝著眾人掃過來,將眾人的表情都收進了眼底,便越過了她們,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 馬氏早就已經站起來退讓到一邊了,正院早就已經讓給他們夫妻居住了,付清以往從不踏足,這一次再次進來這座花廳卻竟然是這個時候,她手指都在發顫。 花廳里一時寂然無聲,蘇付氏猶自沒有反應過來,怔怔的立在原地抓緊了朱元的手,沒敢動彈。 還是付清看向了她,輕輕笑了一聲:“阿玉,你連你爹都不認識了?” 蘇付氏沒有想到過再見是這樣的情景,一時之間忍不住紅了眼眶,見父親已經須發都白了一半,忍不住哽咽著喊了一聲父親,就朝著付清撲了過去,窩在他的膝頭痛哭失聲。 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著父親,從來沒有忘懷。 來了杭州之后卻一直都見不上,她心中緊張忐忑不安,加上出了馬氏的事,她還以為父親也要厭棄她這個和離的女兒了,到現在真正看見父親臉上的關懷,才終于忍不住自己的委屈。 她哭的聲嘶力竭,似乎要把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來,付清面上表情漸漸沉了下來,大手緩緩拍著女兒的背,半響才抬頭去看立在不遠處的朱元,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啞聲沖她招手:“元元,過來?!?/br> 元元…… 朱元以為這一世,除了蘇付氏和付泰,不會再有人這么叫她了。 她的母親來不及叫,她的父親祖母視她如無物,從未這樣稱呼過她。 第818章 撐腰 朱元沒有跟男性長輩相處的經驗。 事實上在京城的時候,她跟自己的舅舅雖然也算得上是親近,卻也總隔著一層,并不能太過交心。 她上一世不斷的在被那些親人當成換取榮華富貴的籌碼,除了師傅以外,沒有一人對她稍微寬容一些。 哪怕是師傅,也畢竟顧忌著男女之分,很是收斂克制。 她忐忑不安的遲疑著上前,正對上付清的眼睛,低下頭輕聲喊了一聲:“外公?!?/br> 付清神情復雜的望著她,如同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過了許久,才伸手招呼她到了自己近前,嘆了一口氣說:“原來你是這樣的,跟你母親并不很相像?!?/br> 蘇付氏淚眼朦朧的抬起頭來,拉了拉朱元的袖子,輕笑道:“你外公是說你好呢,你母親在家里的時候,父親總是說她太軟弱了些?!?/br> 付端意是個很溫柔的性子,在家中未出閣的時候,也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好欺負的那個。 那時候付清每每恨鐵不成鋼,訓斥完了其他子女之后便說付端意,這么軟弱以后肯定要被欺負,讓她要立的起來。 現在見到朱元,付清說出這句話來,既是懷念,也是心酸。 蘇付氏的眼淚忍不住又涌出來:“元元是個好孩子,女兒能走到今天,多虧了她?!?/br> 朱元是不會撒嬌的,她也不懂得如何撒嬌,只是沉默了片刻才望著付清說:“我母親是很好的,她最后后悔了,知道當初應該聽您的話?!?/br> 想起小女兒,付清臉上的表情有片刻怔忡,而后便嘆息了一聲有些惘然的道:“是啊,我知道她的性子,她在失去你的時候,一定是很怕的,一定是想我和她的母親了……可我那時候還在海上,連她的死訊都不知道,這么些年來,我收到的那些禮物信件,也都是假的,我這個父親,當的實在太不稱職了,若是有一天到了地下,怎么有臉面去見她跟她娘親呢?” 付清極少露出這樣脆弱的模樣來,蘇付氏嗚咽了一聲,頓時忍不住喊了一聲父親。 付清便又笑了,笑容里含著一點欣慰和自豪:“可總歸她生了個好女兒,竟然如此有膽有識,敢沖敢闖,你不像你母親,倒像是你外祖母,她也是就算是被踩到了泥地里也絕不肯認輸的人,好孩子,這一路難為你了?!?/br> 走這一路,就算是個男人,付清自己忖度,要是考他自己,他也是不能毫發無傷的走到這一步的。 端意真是生了個好女兒。 想到這里,他眉目間的悵然惋惜忍不住涌上來,許久之后才溫和的道:“元元,這里就是你的家,不管你是姓朱還是姓付,付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你外祖父沒有別的本事,但是自己女兒留下的這一點血脈,哪怕是死了,也要護住的,你放心?!?/br> 朱元一直壓在心里的巨石終于轟然碎了。 她雖然讓方良想辦法聯系上了一直被鄒總督和曾同知特意隔斷了消息的付清,但是卻也并不能保證付清的想法。 雖然蘇付氏和她都是付清的親人,但是付家這一家子的人也都是他的子孫,馬氏也為這個價立下過汗馬功勞。 付清如何取舍,朱元哪怕是再厲害,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現在看來,她賭對了。 上一世外祖父找了她一輩子,現在看來,也是沒錯的。 想到這里,她終于放松下來,再次喊了一聲外公。 付清便笑起來:“好孩子,你很好?!?/br> 他言罷便轉過頭去看著僵立在一邊,到現在為止半句話都沒有再說過的馬氏,挑了挑眉就道:“我記得我寫過信送回來的,問你她們到了沒有,家里來了人回我,說是人還未到……”他面上沒什么表情,只是一字一頓很緩慢的說:“我一直都覺得阿泰很有福氣,能夠娶了你這樣的大家閨秀,并不因為我們父子都在刀口上舔血而嫌棄這個家,對這個家盡心盡力……” 馬氏全身都在顫抖,面對朱元跟蘇付氏她始終沒有后悔過,甚至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是面對向來對自己極好的公公,她一時之間只覺得愧疚難當。 當初她娘家出事,公公二話不說就讓她不必顧忌,將家里的積蓄都幾乎掏空了,拿去給馬家度過難關。 馬家涉及葉家的案子,早就已經搖搖欲墜,若是不能補上虧空,那馬家早就已經成了另一個葉家了,不,甚至還要比葉家嚴重的多。 付家不欠馬家什么,這一點馬氏心里清清楚楚。 她可以冷淡下心腸對待朱元和朱景先蘇付氏,并且覺得理所當然,但是卻沒法兒理直氣壯的對著自己的公公說同樣的話,她不由得覺得心虛,雙腿一軟順著桌子跪倒在地上,低聲啜泣了起來。 馬嬤嬤緊隨其后也跟著跪下了。 她心里也是清楚的,自己的一切都是跟著馬氏,若是馬氏有什么,她及一家子的前程也都要毀了。 同時她又忍不住覺得心驚----分明之前都瞞住了,可朱元竟然還是有辦法能夠讓付清收到消息趕回來,她到底是哪里來的本事? 這個丫頭…… 遠比當初她們想象的還要厲害的多了。 馬氏哭的厲害,捂著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付清便沉沉的嘆了一聲氣:“老大向來尊重你,我也向來認為你賢良淑德,可你今次實在是叫我太失望了,剛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口口聲聲是為了這個家好,是不是?” 馬氏不敢頂撞,也不敢撒謊,一時沉默。 屋子里治剩下她輕輕的嗚咽聲。 付清面色仍舊淡淡的,一雙眼睛卻格外的有神:“可你所做的這一切,是在逼良為娼,逼死人命的前提下,你曾經也是個大家閨秀,你也有女兒,你想過沒有,若是有一天家里的女孩子們也這么被人踐踏,你當如何?為人最重要的是講良心,無關緊要之人尚且不該存心加害,何況是至親骨rou……你這樣做,置我于何地?又置阿泰于何地?” 第819章 家丑 付清沒有疾言厲色的訓斥她,可是這番話更是讓馬氏承受不住,她一輩子都以溫良恭儉讓為傲,總覺得自己出自名門,受到了良好的教養,該是會讓婆家稱贊的媳婦兒。 而事實上在這之前她一直都是的,而且真的因為賢惠而備受丈夫尊重,公婆喜愛,在付家后宅甚至說一不二。 她能被朱元和蘇付氏責怪冷血無情,但是當這話是從公公嘴里說出來,她就頓時覺得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頓時羞囧得沒有立足之地。 被公公這樣指責,她以后還有什么臉面管理付家的后宅?! 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馬嬤嬤也察覺不好,手腳冰涼的趴伏在地上,忍不住偷偷的去看馬氏,想對著馬氏使眼色,讓馬氏好好對付清他們求求情。 這么多年了,畢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在,付家的人向來是重情義的,再說馬氏嫁過來到現在都已經兒女成群了。 原本如果順利的話,她連兒媳婦都要有了。 當初馬氏還曾替婆母守過孝的,這可在七不去之內啊。 可馬氏卻只顧著哭,馬嬤嬤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心煩意亂之間,忽然就被點了名,不由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急忙應是。 付清冷然看著她,忽而笑了一聲問她:“我記得你是太太身邊得用的人,這一次的事,想必也是你替你太太去外面傳話的吧?” 馬嬤嬤不敢答應,癱在地上說不出話來。